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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点儿

外公绰号“大致点儿”,就因为好说这句口头禅。

“大致点儿”就是“不必太较真,差不多就行”的意思。

他有时因相当“大致点儿”而洒脱豪迈,无羁无绊。

他是一家之主,他的“大致点儿”左右着一家人的生活方式。

他好饮酒,对酒的质量、下酒物、陪饮对象和饮酒环境,都不考虑。

米酒、包谷酒、醪糟酒,甚至酒尾子,瓶装的,坛装的,或是散装的,只要是酒,都饮得酣畅淋漓。设若主人一定要研究几个下酒菜,他酒瘾正发,便喊主人“大致点算了,大致点儿算了”,显得客气又谦和。

酒菜上来之前,主人势必要擦桌抹盏。他必会说着“大致点儿”,去阻止主人家。

他是公社的文书,他的造访,使主人要邀些有点脸面的人物来陪他。主人征求他的意见,在他“大致点儿”的建议下,猫猫狗狗都可来陪。

出门前,外婆要替他抻衣正帽,他的“大致点儿”的正告,使得外婆也懒得去管他,他时常就衣冠不整出了门。

年末岁尾,家长自然要给女儿添置些新衣,他“大致点儿”的建议,常使一个家庭走不出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儿来。

他是读过私塾的,会作对子,却不怎么讲究平仄对仗。你不用替他指正,他一句“大致点儿”,常让建言者无语。

他甚至工资的多少,儿女的婚姻大事,都可以“大致点儿”。

他的“大致点儿”也帮了一些人。

生产队到公社去交粮,常在粮食中夹些秕谷沙子。当验收员与社员争执不下时,他总爱不失时机地现身,“大致点儿大致点儿”地和着稀泥,风波终归得以平息。

“文革”期间,有生产队大队完不成任务的,斗争不深入的,交不了差,脱不了干系的,他总在公社领导身边唠唠叨叨,“大致点儿算了”。有认识不深刻的,批斗时间不够的,他也用“大致点儿”作为说词。一些人得以少受皮肉或灵魂之苦。

他的一生,大多在“大致点儿”中囫囵过去。偶有的一两次较真,差点要了他的命。

公社书记民兵连长等人大吃大喝,被“大致点儿”看见。他忘了自己“大致点儿”的处世哲学。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形象,他竟然原则性起来,要和领导去说理去较真。公社的头面人物被指责,自然恼羞成怒。但“大致点儿”义愤填膺的话儿,又让这些跋扈之人哑口无言,只是“大致点儿”给人留下了口实,为他日后的遭遇埋下了伏笔。他说:“你们花天酒地,不晓得农民些,六月间手上还开着寸把宽的冰口。”

后来,“大致点儿”被游街示众,却没有另一个“大致点儿”来为他敷衍,为他和稀泥。

后来他得以平反,也恢复了工作。两年后,他退了休。

他又成了“大致点儿”。他在街上写对子,三元钱一副。对子仍然对不工整。他仍然面对批评,说着曾经爱说的话:大致点儿嘛,大致点儿嘛。

他还是喝酒,喝的是外孙孝敬他的鹿龟酒。他不讲究下酒菜,他喝的空肚酒。最后脑溢血要了他的命。

临终前,他说:人这一生,不能总是大致点儿,有时也要细致点。 Y1wESA5a6aid9Qt8pt7nftaVQPUiJk1LCky9wV5u5ziVxxH89+7A73Vzv4FIon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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