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陪儿女游玩摘野果这类的事,母亲一般是不参与的。她连笑容都相当吝啬,因长年患着胸膜炎,脸色便不好看。她的严肃和板滞,让我们不敢亲近。我们愿意亲近祖母,她整天乐呵呵的,还会给我们摆古。
一回,秋日满山的野板栗咧嘴欢笑的时日,母亲竟然要带着我去打野板栗。
母亲拿着弯刀,斜挎着花布的袋子,在前面急匆匆地走,我背着小书包,在后面急急地跟。我们走过秋天金黄的包谷地,走过地里劳作的人们。母亲一路不曾有什么言语,遇着熟识的人,似乎也没有打招呼。我们走到树林的边际,走到树林的深处。至于哪片树林,猴子岩还是大坡上,我已记不清,只记得真的走了很远的路。那时我只是五六岁的孩子,还没读书呢。
板栗树间杂在密密层层的林子里。树林极为茂密,只在枝叶间的缝隙,漏下几缕日光来。闪动跳跃的光柱,反衬得林间更加的暗黑,但这几缕弱光,毕竟让人感到温暖。板栗树不像毛栗般的矮小,它努力地向天空耸着身子。母亲爬不了树,我更不可以。母亲只能用弯刀背捶打树干,有时是使了劲的摇撼。已经开了口的板栗,从豁口掉落下来,窸窸窣窣像一阵雨。它们散落在杂草间,枯叶里。我一边找寻,一边把它们放入小袋子里。母亲摇打完一棵,继续走向林子的更深处。一见不着母亲,我便大声地唤。母亲在某处答应着我,她的声音在这密实的林中,悠长而怪异。
起风了,夜蛙子也叫唤起来,曾经的丝丝缕缕的日光,也藏匿了身影,林子更加地昏暗,天要黑了。
母亲的花布包满了的时候,我的小书包连同裤包的沉甸甸坠着的时候,我们走出了林子。那红着脸的太阳,在西山边,正好被吞了半张脸。
母亲还是在前面走,还是不言语,只是没来时那么匆匆,她背着沉重的袋子呢。我还是在后边急急地跟,我乏着又饿着,不急走,便跟不上母亲的脚步。
地里的人们早已回家,连同他们的牛和马。鸟儿停了它们的歌唱,回到林子里的家。我们也要回到山背后,那几间茅草房里,祖母的酸菜豆汤包谷饭,等着我们吧。
在以后好多时候,甚至在梦里,我总是记起,在一片说不上名字的林子里,母亲用弯刀背击打着板栗树的树干,回声咚咚地响,那黑色的栗实急雨般落下来。母亲不见了,我焦急地喊,喊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在言语上,在面容上,似乎与我们有距离。但一个孩子,在孤危的时候,他最可依靠的,还是他的母亲。打栗子一事,若要找出些意义来,大概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