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唯一养过的大牲口,就是一头老水牛,一头寄养的老水牛。
老水牛是上坝小学的校产。这是父亲创办的一所民办小学。一幢石房子,七八个老师,两百多学生。老师每月五元工资。大队再划拨几亩水田旱地,一头老水牛。老师们靠自食其力,弥补生活的亏空。
老水牛初到时,瘦骨嶙峋,步履蹒跚,眼屎婆娑。它是靠吃百家饭维持生存的。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每天交一把草。乡下娃娃是不吝惜劳力的,又都是劳动的好手,就把一把草的任务完成成了一捆草一背草。老水牛吃不完的,都积了肥。学校的庄稼就出奇的好。包谷咧开了嘴,稻子笑弯了腰。
老水牛寒暑假则由老师们轮流牵回家喂养。我们家轮过一回暑假和寒假。
老水牛的到来让我们弟兄仨异常兴奋,因为可以骑牛。这个梦想却让父亲的约法三章击个粉碎。不能骑,不能打,不能走险地。父亲解释说:牛是拿来犁田耕地的,牛老了不要虐待它,牛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是赔不起的。
我们放牛的同时必须完成割草的任务。牛的食谱是父亲定下的,只允许割羊尾草和马耳朵草,说牛吃了肯长膘,有力气。所幸,这两种草多的是。
老水牛在我们家还享受猪的待遇。碎米呀,玉米皮呀,也有它的一份。
冬天的牲口并不好将就,它需要保暖。父亲会将圈草垫得高高的,在圈门上挂上草席,牛圈里暖暖的。
冬天老水牛吃不上新鲜的草料,容易掉膘。父亲便要将各种秸秆铡碎,喷上淡盐水,既补充盐分,又增加了口感。
寒冬的山塘水沟结了冰,老水牛无法外出饮水,父亲为它准备的是营养丰富的淘米水。
我们开学时,老水牛也要回到学校。它膘肥体壮,毛光水滑。遇到同类,难免“嗯——咹”几声,也许是炫耀,也许是复归田园的兴奋。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每读到此,我想的却是,这老水牛在我们家,至少是幸福的。
后来,父亲转正为公办教师去了另一所学校,他在上坝小学的那一份田土也交了公。至于那头老水牛,竟也不知所终,应该是老死了吧,因为那时它就已经很老了。
父亲离开我们已近十年,他对待一头牛的态度却启发着我们:对世间万物,要有恻隐之心;对哪怕很小的事,也要有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