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一次举办关于青少年大脑知识的讲座时,我非常担心听众的反应。讲堂里的许多听众处于18~21岁,尽管他们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成年,但仍属于青少年。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大脑与成人大脑运转的方式不同。他们会不会觉得这又是一个成年人在居高临下地看待他们、轻视他们,或者在消遣他们的怪癖和好奇心呢?
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很感兴趣,也很高兴、欣慰。一个18岁的孩子说:“原来我感觉自己的大脑要爆炸了是因为这个!”一些人觉得我用“快速生长”这个描述方式太过“温和”,应该用“激增”“狂野”“爆发”之类的词语。他们乐于聆听关于脑回路、突触、修剪和脱髓鞘的细节,这也是我在前面的章节花时间解释这些过程的原因。我的听众很快理解了突触修剪会受到他们所做事情的影响。他们了解的不是像青春期的身体变化那样被动的过程,而是复杂的大脑重塑过程,它导向青少年兴趣和行为的产生。我的听众尤其乐于聆听的一个发现是青少年具有独特的生物钟。
青少年的生物钟与儿童和成人的生物钟都不同步。青少年就像生活在不同的时区,人们希望青少年去做的事情与他们的身体想要做的事情完全不一致。
每个人都有着内在的生物钟以保持“昼夜节律”。这个名词来自拉丁语“circa”(意为“大约”)和“diem”(意为“天”)。昼夜节律是以24小时为周期变化的内在生物机制,它让我们在一些时间里感到清醒,在另一些时间里感到困倦。在我们自然清醒的时段,我们能够更好地解决难题,通常也能更快地思考问题。在这个时段,我们还会不那么笨拙,心境也可能更加稳定。
形成清醒和睡眠时段的关键在于阳光。光线刺激眼睛的视网膜,视网膜上有一条神经,通向另一个叫作下丘脑的大脑结构。信号从下丘脑的中枢传递到大脑的其他部分,而这些部分控制体温、血压,以及其他影响生物钟的激素。
由此看来,青少年与儿童和成人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儿童和成人一样,青少年也生活在白天和黑夜的循环中,有着对阳光敏感的眼睛和通向大脑其他部分的神经。因此,当青少年在早晨昏昏沉沉、毛毛躁躁、慢慢吞吞时,大多数家长当然会认为孩子懒惰,或者责备他们“熬到半夜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就像一位名叫凯莱布的父亲说他的女儿米丽娅姆那样。凯莱布的这种反应被广泛认同,直到心理学家观察到,青少年很难起床而且抗拒“按时去睡觉”的指令,因此他们决定进一步研究。
褪黑素水平是我们觉得清醒或困倦的关键。当我们从一个时区去往另一个时区时,当地的睡觉时间也许正赶上我们往常吃晚餐或者吃午餐的时间,这时我们体内的褪黑素正处于低水平,我们会难以入睡。同样,按当地的起床时间醒来也很困难,这不仅是因为疲惫,还因为这时我们体内的褪黑素正处于高水平。外面已经是早晨了,我们往常在这时会变得机敏并且渴望开始新的一天;但此时,我们的身体却不像往常那样会在早上九点经历皮质醇的峰值,而是会告诉我们“该去睡觉了”。
在青少年体内,令人感到困倦的褪黑素直到深夜才会产生。青少年坚称“我不困”,而且他们也确实不太可能在晚上十一点之前感到疲惫。然而,在早晨,当别人催促他们起床时,他们体内的高水平褪黑素却让他们昏昏欲睡。青少年的昼夜节律使他们长期面临时差问题。因此,青少年在早晨不仅会迟钝乏力,还会消极、易怒、暴躁。
以上述研究为基础,许多心理学家及教育家展开游说,希望推迟青少年的上学时间。他们认为,青少年的自然起床时间为早晨稍晚的时间,较晚开始上学更适合青少年的生物钟。青少年因此也许可以更好地吸收教学内容,更机敏、也更不容易感到无趣。在休息充分时,他们还会更不容易感到烦躁和焦虑。
我们在清醒并且机敏时会更容易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保持专注并进行应对。但当我们疲惫时,我们的推理速度就会减慢。大脑中更为原始的杏仁核会做出反应,即对可能的威胁(不论是面部表情、突然的动作、困难的任务,还是令人不悦的对话)发出未经检查的警报。在类似的唤醒状态下,我们会失去分辨何为安全、何为威胁的能力——自然的表情可能被视作发怒或有敌意,任何大的噪声都预示着危险,并且任何人际关系的紧张都会被夸大。在疲惫时,负面情绪会更加强烈,尤其是焦虑、恐惧,以及愤怒。疲惫会加剧青少年在想起要去做作业、打扫卫生或准备好第二天穿的衣服等事情时产生的消极反应。青少年的生理时差与迅速升腾却缓慢消解的情绪相结合,造就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苦恼风暴。此时,青少年既渴求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人的帮助,又会对这些人吹毛求疵。而对青少年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他们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