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养孩子可能是随机的,
成为父母却一定要有备而来。”
我曾向我的儿子牛牛提出过一个假设,我说:“假如,这个地球上只剩下两个人类生命的名额,其中一个是你,而另外一个由你决定,你会选择谁?”
牛牛非常困惑地回答说:“妈妈……或者爸爸……”看着他为难至极的样子,我笑了,告诉他:“宝贝,你第一时间选择亲情,我好感动。你不知道选爸爸还是选妈妈,你不想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是不是?妈妈好爱你啊,不管你选择谁,我都会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有你选择的理由,而且我也相信你的理由一定有充分的合理性。”牛牛听我如是说,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不是一道情感排序题。”我继续微笑着说,“我的问题是,假如这个地球上只能留存下你和另外一个人,你会做怎样的选择。换个角度思考,你是想自己好好活过这一生就好,还是希望人类的基因得以继承、繁衍?”
“妈妈,那我知道了,我希望人类能繁衍下去,我决定选择一个和我一样大的聪明可爱的小姑娘。”牛牛眯着眼睛腼腆地笑着,但无比坚定。
每一天的清晨,我们都不知道这一天的答案是什么;每一夜的回顾,我们都不曾知晓题目是什么。说不清的题目,也是题目;可是,如果能说得清,那我们会过得更有价值——对生命做出另一种可能的建构,探寻信念(渴求),发现抉择(自由),勇敢实现(责任),生出无限的期待。就像牛牛很清楚,活着,不是选择“自己”已知的“需要”,而是选择“意义”未知的“想要”,去经历那个超越自我的价值、成就、关系以及内在的欣慰与深刻的喜悦,创造足以流传的故事。
我在“给父母的幸福逻辑课”开头常常会问我的学生们:“请问,你期待自己的孩子在未来成为怎样的人?”爸爸妈妈们总是会有很多描述,大有停不下来、说不完的趋势,恨不得把孩子的一生、孩子的孩子的一生,好几代的故事,一口气都讲完。有的人会谈及幸福、快乐、健康、衣食无忧这样的状态,有的人会期待独立、乐观、坚毅、勇往直前这样的品格,也有人描述得很具体,期待孩子可以从事牙医、公务员、大学老师等职业,拥有体面、高薪且稳定的工作与生活。
然后,我会问第二个问题:“请问,你期待自己成为什么样的父母?”此时,爸爸妈妈们会突然转变画风,急刹车式地暂停畅想式的思维,回归理性思考,面部表情也迅速地从眉飞色舞切换到眉头紧锁,毫无底气地唉声叹气与怨天尤人,觉得根据实际情况而言,自己能做的甚少,或者说自己很忙没时间做些什么,更有甚者认为自己没什么好期待的,只能这样了,希望都在孩子身上,之所以选择来上课,也是希望能够学到引导孩子成长的方法,而不是要让自己做什么改变。
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回答了我的问题,而实际上却并没有谁做出正面的回应。为什么在孩子那里,我们就能使出洪荒之力编故事,轮到自己了,就要闪烁其词地让故事消失呢?明明是个共同事件,却因为角色的不同产生了双重标准,可以说“双标”是很多父母在养育孩子的场域里感到无力的症结所在,而这个本末倒置的标准拟定者恰恰正是我们自己。毫不夸张地说,所有困境都是我们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结界,想要打开原有的封闭系统、连接到完全不同的世界,需要我们有强烈的意愿与信念。
“狐狸知道很多事情,而刺猬只知道一件大事。”丹尼尔·平克(Daniel H. Pink)认为这则古希腊谚语为解释左右脑“分析细节”与“纵观全局”的差别提供了有效方法,即左脑是“狐狸”,右脑是“刺猬”。借用这个隐喻,我们可以看到我们在期待孩子的时候是多么像只“刺猬”,充满了感性思考与直觉化的判断,更加关注孩子的发展、变化与未来趋向的可能,不停地向外“出招”;而我们在期待自己的时候是多么像只“狐狸”,充满了偏执的逻辑思考与分析,认定自己的体系、类型与细节都无法改变,其实更多的是不愿意改变,不断地向内“隐藏”。
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关键,那就是众多脑科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左右脑不是独立运作的,它们之间有强大而复杂的交流系统,我们需要练习的不是左右脑切换技能,而是需要强化连接、平衡与适配的意识,让“狐狸”和“刺猬”更多地同时出场,将“实用性”和“意义性”相结合,刻意完善一种全新的养育思维,做成长型的父母,创造属于自己的养育风格。
养育孩子,本身不是一个“问题”,而是生命的意义在向我们“提出问题”。每当我们看见“问题”的时候,“意义”也就随之展现出来,带给我们责任与使命——非要实现不可的那些信念,无论多么痛苦都可以忍受的那些历程,不管他人目光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弃或改变的那些选择、坚持与执着,都是我们给出的对自己生命的专属解读与独特回应,没有他人可以取代,就连自己也无法重来,特定时刻里特定的你演绎的那个特定的故事,一个非你莫属的人生——就像一帧特写镜头的画面,呈现出你相信你看见了、听见了、感觉到了、想象到了的那些特有的信息,只有你才真正知道如何回答以及如何揭晓其中蕴藏的秘密。
如何才能从“问题”转换到“意义”,而后生出“故事”呢?
让我们接续我给牛牛提出的假设,请问,如果你的孩子也已经像牛牛一样选好了活着的使命,而你不得不退出他的世界,最后的时刻你会如何回忆与识别“什么是你最大的幸福”“什么是你最大的遗憾”?请闭起眼睛,就在此刻,你心中想到的是什么?(可以在计时器上设定1~5分钟的倒计时,提示音响起时再睁开眼睛,这是你重新回到生命原点的时刻。然后再往下看。)
如果你已经照做了,你会发现这几分钟的时间是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漫长。短暂的感受来自你用最快的速度锁定了幸福,也锁定了遗憾,原来生命如此简单;漫长的因由在于你有太多太多想要记起却说不清理还乱的过往,原来自己正体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我管这样的感受叫作“被填满的空洞”,我们明明觉得生命被填得满满当当,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却在想要找到最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是那样的匮乏与无力。不得不承认,我们想要的很多,能够留下的有限。
我做完这个练习时已泪流满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感到幸运,就像抚摸着一场滚烫的人生,重新打量这个外在的世界和内在的自己。
我们时时刻刻都站在生命的原点——选择“问题”的人,则选择了不想做、做不到、没必要做的思维逻辑,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此刻已然一生;选择“意义”的人,则选择了愿意做、试试看、突破边界的思维逻辑,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故事才刚刚开始。“故事”是我们人生必备的载体,以跳出被填满的空洞,来燃起希望的火花,重新找到成长的起点。
有的人没有故事,于是想创造一个故事;有的人已经有了故事,于是想给故事一个结局。然而,故事的仪式不在开始,也不在结束,是一直在路上。
电影《飞驰人生》先导片中的独白,如同我们故事的画外音,正合时宜地在我的脑海中淡入与淡出——“没有开机仪式,因为我们知道,故事不是从开机时才开始。这一路,有很多微小的变化,默默发生;这一路,也有很多坚持,从未改变;这一路,跋山涉水,有数不清的辛苦。没有关机仪式,因为我们知道,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还有两部与《飞驰人生》相关联的电影——《后会无期》和《乘风破浪》,也都是韩寒的作品。这三部电影都与成长有关,都以“路”为人生的隐喻,看似不同的故事,却都对人生的重要阶段进行了深层解读。那个在《三重门》里向全世界宣告“我是金子,我要闪光”“七门功课全部红灯才能照亮我的前程”的韩寒呢?韩寒还是韩寒,只是已通体升级,不是对这个世界妥协,而是经历一场成长洗礼后的淡然,人生的意义不是用“怼”可以成就的,恰恰需要静观百态、不疏不亲的哲学,智慧才得以显现。我们如何做才能在恰当的起点抓住恰当的时机、做出恰当的选择?一个人该如何创造自己的故事,又该如何给自己的故事以想要的结局?
《后会无期》讲的是几个离开家乡的年轻人在自驾的路上重新选择人生。我记住了他们的呐喊:“你连世界都没观过,哪来的世界观?”“忠于自己,和你喜欢的一切在一起,让自己无可取代。”
《乘风破浪》讲的是一位赛车手因为一场生死穿越而有机会了解了自己的父亲,儿子与父亲之间所有的怨恨与疏离都因此一笔勾销,虽然物是人皆非,所幸花了一大把力气,终于跟过去的自己达成了和解。《飞驰人生》故事的主角同样是赛车手,同样有过冠军的辉煌,也曾同样地不屑于世事,怼天怼地怼万物,直到有人把一个婴儿丢弃在他的车上,于是“父亲”这个角色让他对真正的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
就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路上的生命仪式在这三部电影中关联成了一种成长:在“后会无期”中勇往直前地提出问题,我是谁——谁的青春不迷茫?可我相信“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在“乘风破浪”中峰回路转地学会接纳——我就是我——不管是父亲还是儿子,可以不认同,但要学会尊重;在“飞驰人生”中笃定地主张,从“我不是我”到“超越自我”,我愿意承担比自己更重要的事,养育孩子与荣归自己都是我的责任。
路,不需要有很多条,无限性对于我们来说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选择一条有信念的路——荣归自己。
简单来说,我们可以把关于对自己态度的认知分为四个层级:第一层,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自以为是);第二层,知道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谦卑躬行);第三层,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事存在于自己不知道的不知道的维度(向上探索);第四层,知道自己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向下端详)。如此进阶,我们就会走向自己理解自己的最高水平,成为一个会反思的人,能够知晓自己做过什么,此刻的自己正处于什么状态,以及将来计划要做些什么。
我们每一次站在人生的路口做决策,都不是在放弃什么,而是在选择什么,不管那一刻的自己正处在认知层级的第几层,都在为我们想要活出的人生做着无意识的铺垫或有意识的完善。如果我们在极其主动地思考、规划与行动时,能把这个过程纳入其中,不断刻意提升自我评价的能力,那么我们想要的幸福状态也就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在眼前。那些曾经“被填满的空洞”也会因我们“有意识的成长”而成为力量的来源。
就像《后会无期》《乘风破浪》《飞驰人生》展现出的每个生命周期里的隐喻,只要我们将成长纳入思考的范畴,就已经有了起点,接下来就是如何走出属于自己的路了。这是个“向下端详”自己的时刻,我们尽可能地让自己站得高一点,再高一点,不是在回头看一个平面,而是向上站在山顶后再向下来俯瞰人生——曾经走过的自以为是的青春,曾经走过的谦卑躬行的历练,曾经走过的向上探索的渴求,一步一步地走成了如今自己可以看见自己的路——正盘旋向上,没有格式化的开始,没有走到尽头的结束。
翻开这本书的人,想必大多都跟我一样已经走入了另一半故事。这个“一半”不是时间轴线上的平分,而是生命状态上的分隔,从拥有孩子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人生便不同了。就像在电影《飞驰人生》中,有人问张弛“这五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他起初的回答是“不知道谁往我车上放了个孩子”,可后来的回答却是“我去做爸爸了”。
我们需要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异,我们不是要“养个孩子”,而是要“成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