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战争?那时候的赫本或许解释不清楚,但其中的暴力、攻击、杀戮等行为,她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甚至死亡就离她那么近,她对死亡的感受是那么清晰。
1940年至1945年,荷兰被纳粹占领,以往的和平安宁荡然无存,生活在这里的人每天思考最多的就是如何活下去。原本平静的天空,时不时就会有飞机掠过,近在耳边的轰鸣声让人心惊胆战,人们无法分辨对方是敌是友,唯一确定的是一有动静就尽快带着家人转移到地下室,来不及去地下室,就躲在橱柜里。
荷兰在纳粹的统治下,实行物资配给,原本物资就紧缺,还要一切以德军优先,除了强行收汽油、轮胎、纺织品等,德军还把跟铁有关的物品都顺走了。人们缺衣少吃,每一顿饭,甚至每一口饭都要小心计算,茶叶不够喝,那就反复泡着喝,木炭不够用,那就挤在一起取暖,怎么节省怎么来。
渐渐地,节省也难以度日,于是有人偷偷跑到公园砍树,为的是弄些柴火取暖;有人则四处寻觅无主的房屋,翻出些能换钱的东西……在人们吃不饱、穿不暖,生命岌岌可危时,道德的底线也就被轻易攻破了。
不过比起纳粹,偷砍树木简直不值一提。纳粹极力宣扬反犹主义,将犹太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占领荷兰期间,纳粹处处针对犹太人,不允许犹太人担任老师、教授,在职的一律解职,上学的一律退学,纳粹还禁止犹太人去医院看病,禁止嫁给犹太人的非犹太女性生育。对犹太人来讲,最残忍的不是纳粹对他们行为的限制,而是纳粹对生命的蔑视。德军将大批犹太人送往集中营,他们或被枪杀,或被焚烧,或成为苦役,总之都难逃厄运。
在赫本的记忆中,任何纳粹暴行远比所能想象的更恐怖,人们就这样被抵在墙上,然后被射杀。面对这一切,12岁的赫本害怕极了,她担心自己也会被送到“德军官兵俱乐部”,或是被抓去打杂,没有人能保护她,她只能寄希望于运气,这才叫人心生绝望。
就在她被恐惧包围的时候,参军的哥哥亚历克斯突然没了音信。战争开始时,亚历克斯成为陆军的一员,后来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赫本和母亲都以为他已经阵亡了,实际上,他被俘后逃了出来,但一直东躲西藏,所幸还活着。
二哥伊安一直以来都是积极的反抗分子,当犹太教授被解职时,他还组织过学生罢课,此外,他还四处分发反德手册,帮助犹太人逃脱德军的迫害。尽管小心翼翼,但他还是被发现了,最终被逮捕送往德国军用品工厂当苦力,此后一直杳无音信,直到1945年才重新回到家人身边。
1944年的秋天,生活在噩梦之中的荷兰人似乎看到了希望,盟军制定了“市场花园”行动计划,英美两国将陆空联手,向狂妄已久的德军发起反击,而安恒就是计划中所指的“市场”。行动开始后,英国派出了一个师的兵力,美国派出了两个师,他们的目标锁定在荷兰的八座桥梁上,希望打通进攻德军的道路。
计划制订得很周全,但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在安恒周围,驻扎着两支德军重武装党卫队,想靠近敌人又避免伤亡,就不得不在距离安恒十公里之外的地方空投士兵,但奈何飞机数量远少于需求,所以单单空投士兵就需要耗费三天时间。
所有士兵就位后,进攻开始了。可惜,英军与美军都不顺利,眼瞅着原计划泡汤,后退是不可能了,只能继续前进。与此同时,德军也没闲着,初冬来临时,荷兰已经被掠夺一空,这是赫本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冬天。战事在继续,胜利遥遥无期,每天都有平民与士兵献出生命,无数荷兰家庭处在家破人亡的状态。安恒之役,德军大获全胜,随后强迫安恒居民全体撤离,九万人不得不背井离乡。
赫本一家人也在撤离的队伍中,他们缺衣少食,挨饿成了家常便饭,要么一连几天没有食物,要么只能吃郁金香球茎充饥。他们住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就是废墟,没有暖炉取暖,没有灯光照明,饿了、冷了,只能强撑着,赫本回忆说:“我们住在虚空里——没有生机、没有新闻、没有书本、没有肥皂,但与每天感受到的恐怖相比,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从安恒被迫离家的人都成了难民,他们流离失所,无衣物保暖,无食物果腹,不少人因为饥寒交迫而丧命。赫本一家虽说居有定所,但情况也并不乐观,到了12月底,家里已经没有任何食物了,这就意味着一家人要在饥饿中度过圣诞节了。
赫本听说睡觉可以抵挡饥饿,于是就想上楼去睡觉,然而,她发现自己连楼梯都上不去。她使出浑身力气往上爬,努力半天却是徒劳。她太虚弱了,因为极度营养不良,她的双腿浮肿,黄疸也愈发严重,甚至有可能因此死于肺炎。
当时,赫本身高170厘米,体重却只有40千克,整个人已经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她回忆说:“我们常常每人每天只吃一片用草做成的面包,配一颗马铃薯烧出来的汤水……如果撑下去,就可以存活——如果活下来,就不会死……我们失去了一切,房子、财产、金钱,但一点也不在乎。如果我们挣扎着活下来,那么这就是唯一的意义。”
过了一段时间,荷兰地下军敲开了赫本的家门,为他们捎来了一些罐头,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原因,后来才知道凡是有人质遭枪决的家庭,都会得到几箱食物。罐头吃完后,挨饿又成了日常,赫本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用草还能做成面包,薄薄的一片就是一整天的饭。
1945年5月4日,在赫本16岁生日当天,她爱上了香烟和巧克力的味道。
在窗前,她看见了第一批英国士兵,盟军的到来让赫本获得了暂时的喜悦,她跑出去欢迎的时候,被士兵身上浓重的汽油味和英国香烟的味道所吸引,她觉得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她壮起胆子,跟英国士兵要了一根香烟,不会抽烟的赫本被呛了半天。她又要来些巧克力,直接狼吞虎咽起来,饿了许久的胃哪承受得住这一顿,她一下子就大病一场。
希望出现在6月,荷兰陆续接到了国际救援物资,尤其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物资,也就是后来的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他们带来了紧缺的食物和基本医疗用品,还带来了毛毯、奶粉和咖啡。救援中心就设立在学校中,发放救援物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赫本不辞辛苦,也跟着一家人一起忙碌着。她说:“这是基于‘己饥己溺’这个美好的古老观念,这是我所受的基本教养,其他人比你重要,所以(如她的母亲所言)‘不要抱怨,只要接受’。”
对赫本来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她与其他孩子能够扛过寒冬,等来战争的胜利,无疑多亏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救助。这份情谊,赫本记了一辈子,所以在她暮年之时,她仍旧积极投身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救济工作。
夏末,赫本在女王的召唤下,来到阿姆斯特丹的一间诊所担任义工,负责照料在战争中受伤的士兵。当时,每50名荷兰公民中,就有一人因战争而丧命,活下来的人当中,还有许多伤病员。
正是在这里,赫本认识了泰伦斯·杨,在成为导演之前,他在二战期间是一支英国坦克部队的指挥官,在拍摄影片时,他惊奇地发现原来赫本在二战期间就住在阿纳姆。当时,他指挥的部队肩负着炮轰德军工事的任务,当时阿纳姆城和周围很多村庄都被炮弹打成了一片废墟,其中包括赫本当时的邻居家。后来回到安恒后,他还拍了一部名为《安恒居民》的电影,这也是他的处女作。当赫本迈入演艺圈后,她还在他的《盲女惊魂记》和《朱门血痕》中担任过主演。
赫本和杨之间这种特殊的关联,让他们的友谊延续了一生,杨还总是开玩笑地说:“如果当时我下令再向左瞄准一点,我现在就失去最好的工作搭档了。”其实,赫本无比支持这次炮击任务,因为没有炮击就没有自由,自从他们的住所被炮击过后,德国人就从这里逃走了。
在所有欧洲国家中,荷兰是被德军占领时间最长的国家之一,是最先被德军侵略的国家之一,也是最晚被盟军解放的国家之一。在阿纳姆附近,盟军打赢了解放荷兰的最后一战,这次战役后来被拍成了电影《遥远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