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受到很多伤害,最伤人的莫过于来自血肉至亲的伤害。
在当时的布鲁塞尔,明令禁止极端主义分子、支持革命的社会主义者和受德国影响的国家社会党人担任公职,但实际上,有越来越多的法西斯党人开始从政,他们慢慢占据了许多关键岗位。
在法西斯党人的影响下,埃拉和约瑟夫也逐渐倾向于法西斯主义,埃拉还算克制,约瑟夫则是毫无顾忌,他经常参加纳粹支持者举行的舞会,他们不但口头支持纳粹分子,还积极为英国法西斯联盟筹措经费,甚至帮对方招兵买马,他们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1935年4月26日,约瑟夫以埃拉的名义写了一封公开支持信:“我们这群受到法西斯主义感召、追寻胜利之路的人,已彻底明白了我们原先不明白的一切。我们终于突破束缚,走上救赎之路。我们追随莫斯利爵士,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领袖精神,他的视野不受世俗事物的拘泥,他的启发达到更高层面,他的理想让英国向着性灵重生的新黎明前进。”
在赫本6岁生日那天,埃拉和约瑟夫却缺席了,他们为了前往慕尼黑与希特勒共进午餐,不惜错过女儿的生日。小小的赫本,或许还在期盼着父母与她一起点燃生日蜡烛,一起许下心愿,一起分享蛋糕,然而希望落空,父母将孤独留给了她。
幼年时的赫本尚且不能理解法西斯是什么,但因为法西斯,她感受到了真切的离别之痛,这个说不上多么疼爱自己的父亲就要离开了。起初,她的父亲与母亲都是法西斯主义的支持者。在纳粹掌权后,母亲因为有犹太血统而成为纳粹迫害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不但没有放弃支持法西斯,反而越发狂热,最终,这段婚姻以离婚收场。
在他的信仰与家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而抛弃了后者。在英国正式向德国宣战后,战争随即爆发,赫本被父亲送上了前往欧洲大陆的民用飞机,她对父亲的记忆也就定格在那个瞬间。不过后来,赫本的儿子肖恩回忆说,他的外公和外婆“绝对没有支持战争或大屠杀。他们或许拥护某些法西斯的理念,隶属相关党派,但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人,或在知情的情况下支持任何体制杀人”。一向热爱和平的赫本,能够理解父母有自己的信仰,但绝对不能原谅父母支持战争和大屠杀。幸好,父母没有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母亲的情绪可以通过抱怨来发泄,而赫本的思念却找不到出口,她需要母亲,也需要父亲,她需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进晚餐,她需要父母的关心叮咛,但她没有了父亲。后来,她想到了写信。七八岁的赫本,渴望通过文字触碰思而不得的父亲,在其他人追逐打闹时,她就一个人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写着。然而,一封又一封的信寄了出去,却始终没有回音。难以想象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写信,又是如何盼望着收到父亲的回信,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太想念父亲了。
思念就像一颗种子,在赫本柔软的内心中生根发芽。后来,赫本的长子肖恩在为母亲写的传记《天使在人间》中写道:“失去父爱的母亲就像是一棵生长在阴暗处的树,尽管见不到阳光,它的树枝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向阳光的方向生长。”失去完整的家庭,缺少了父亲的疼爱,她就这样被遗弃在阴暗的角落。
即便父亲的离开是父母之间的问题导致的,赫本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认为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他们。埃拉对约瑟夫已经失去了信心,他的所作所为也彻底伤透了她的心。面对日夜哭泣的女儿,埃拉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告诉她父亲的离开并不是因为她。
原本,赫本有机会成为一个活泼可爱的人,但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忧伤,正如作曲家亨利·曼奇尼所说,赫本是一个有着“淡淡忧伤”的女子。
被父亲抛弃,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了,母亲却变得更加挑剔。失去了父亲,也没有温柔的母亲,幼年的赫本只能强迫自己坚强。面对严厉的母亲,她除了畏惧,就是心疼,她知道母亲的痛苦,只不过母亲习惯了以严肃的表情来面对她。
小小的赫本,在需要被爱、被呵护的年纪,却早早懂得了隐忍和克制。
有一次,埃拉带着赫本走在街上,赫本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婴儿推车,看着车里的小宝宝,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想要抱一抱。埃拉见状,赶紧拉着小赫本离开了,她只看到了女儿举止的怪异,却察觉不到女儿对拥抱的渴望。受到母亲的责备后,小赫本更失落了,母亲没有用她能够理解的方式去爱她,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厉的管教。
随着父亲的离开,赫本的家变得残缺,埃拉痛定思痛,决定带着女儿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到荷兰的家人身边。这个时候,赫本只有6岁,还没等她适应没有父亲的生活,新的挑战接踵而至——她要孤身一个人前往英国住校。
对小赫本来说,她还不太能够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当时,像赫本这样拥有良好出身的孩子,多数会被父母送去住校,以磨炼他们的意志力,使他们更加坚强果敢。同时,埃拉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考量,那就是荷兰的大环境不容乐观,不仅接连发生暴动,还有很高的失业率,总体来说就是动荡不安,埃拉不放心将女儿留在荷兰。
除此之外,约瑟夫享有对赫本的探视权,将女儿送到英国住校,可以规避很多问题和麻烦,还能让赫本有机会见一见父亲。在这一点上,埃拉还是很为女儿着想的,要不然她完全可以拒绝约瑟夫探视女儿,与这个绝情寡义的男人划清界限,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也算是对女儿的一种弥补。
遗憾的是,埃拉的良苦用心并没有换来约瑟夫对女儿的重视,小赫本在肯特郡住校的那四年间,约瑟夫总共来了四次,平均下来小赫本一年才能见父亲一次,这让她感到失望和伤心,她期盼着父亲能多来几次,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父亲爱着的。
好在父亲每一次来,都给赫本带来了满满的快乐。有一次,父亲带着小赫本坐着双翼小飞机来到了英国东南部,这是小赫本第一次坐飞机,她兴奋不已,尤其是还有父亲的陪伴,那样的时光显得尤为快乐。
起初,小赫本对住校生活是有些抵触的,但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可亲可敬的老师以及可爱善良的同学们。她与小伙伴们一起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她尤其对历史和天文学感兴趣,对数学则喜欢不起来。
小赫本喜欢学习,但要是一直坐在教室里,还是挺不舒服的,所以舞蹈课就成了她每周最向往的一节课。
在父亲消失的岁月中,赫本一直想念着父亲,也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直到与第一任丈夫梅尔·费勒结婚后,费勒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向红十字组织寻求帮助,恳请他们代为寻找赫本的父亲。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赫本得知父亲身在爱尔兰,而且他一直关注着女儿的情况。
赫本第一时间通过电话与父亲取得了联系,并约定在都柏林谢尔伯恩酒店的大堂见面。父亲身穿破旧的粗花呢大衣,苍老了许多,当与阔别已久的女儿相见时,还带着几分疏离。赫本以为父亲会激动地迎接她,会张开双臂揽她入怀,然而,父亲只是站在原地,不悲不喜。最终,赫本主动走上前,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在父亲离开的日子里,母亲对父亲的抱怨与怨恨都刻在了一朝一夕中,父亲的确愧对于她,但她选择原谅和宽恕,她不愿活在憎恨与失望中。
赫本的儿子肖恩作为旁观者,他写道:“因为愤恨,她放弃了那个家庭所拥有的全部尊贵头衔,搬到她的外祖父家居住。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外祖父,在我出生前三年他就去世了。我母亲很少提起她以前的生活,不过她总是说,(她的)外祖父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因为父亲很早就离开了她,在她的童年生活中她对父亲的印象很淡。20年后当她与父亲重逢时,两人之间也没有流露出父女间那种深厚的感情。”
确实,在与父亲见面后,对赫本而言,是心愿已了。那个藏在内心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她也不再纠结于过往。赫本是洒脱的,在这次会面后,她选择与父亲回到各自的生活,互不打扰,但作为女儿,她在经济上给予了父亲帮助。后来,父亲病重,在他生命垂危之际,赫本再次前往都柏林。面对病入膏肓的父亲,赫本决定在那里多留些时日,曾经缺失的陪伴,至少在他临终之际有所补偿。遗憾的是,赫本在离开爱尔兰后没几天,父亲就去世了,她没能参加父亲的葬礼。
成年后的赫本并不经常提起往事,但关于父亲,她说:“我崇拜父亲,他离开我们,让我非常伤心……让我们觉得很不安——或许影响我终生。”父亲的不告而别,成为她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使她原本完整的世界变得四分五裂。对赫本而言,这个伤口一直存在,难以愈合,这也直接影响了她对感情的态度,比如在处理与其他人的关系时,她极度不安,曾经的经历时刻提醒她,这些人也会离她而去。
赫本说:“他们只是平凡人,抱怨并不能改变什么。他没有做到他应该做的,不意味着我就应该以牙还牙。我必须做到我自己该做的那一部分,不论我曾经被伤害到什么程度。”这就是赫本,哪怕被伤害,也选择宽恕与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