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唱和：清友言如初煮茶

1938 年，章士钊拒绝出任伪职，也拒绝遁去香港躲避。1939 年2 月，章来到重庆。在法律界，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与江庸齐名，两人诗信往来不辍。江庸回到重庆后，章士钊作《和翊云》 五首。第一首云：

山郭危时静亦哗，
无多心事起看花。

洞居不为朝观日，
睡扰微缘夜饮茶。

巴蜀自来尊汉腊，
文章何忍说新家。

庙堂宠略浑难测，
只有安神阅岁华。

首联言闲居山城重庆。颔联“洞居”指入住防空洞躲空袭。“睡扰”句言因夜间喝茶影响了睡眠。但“微缘”说明失眠的原因主要还是心事重。颈联“新家”句回应江诗“终当胜敌立新家”。尾联言形势难测，宜自我安顿身心。第二首云：

一声刁斗压千哗，
濯锦清江浪不花。

词客吟成藏胜稿，
山园宾至忘分茶。

几多文藻先空宅，
那复渔人可访家。

兵马关河无限憾，
且开心眼读南华。

首联“刁斗”指古代军队装备。“濯锦清江”为岷江支流。“词客”指参与唱和诸人。“分茶”本指宋代茶艺。陆游诗云“晴窗戏乳细分茶”，亦可指将泡好的茶分而饮之。“文藻”即文采。“渔人”即《桃花源记》中渔人也。“兵马”句言时局。“南华”指《南华经》，即《庄子》。章诗第三首云：

围城不去意无哗，
斑到巴山满目花。

涕泪难禁秋士笔，
流离苦忆故人茶。

苔封旧宅来江令，
兵阻轮台忆汉家。

戎马公私艰苦尽，
几时洗甲月能华。

首联“围城”指重庆。颔联“秋士”常与“春女”相对，俱是伤感之人。“故人茶”取旧交似茶之意。“江令”句用南朝江总（字总持）典故。“轮台”指地名。“洗甲”指战事停止。章诗第四首云：

为宣佛号请无哗，
昙不千年不肯花。

偶似风流同觅句，
还因泉好促烹茶。

公参汉代儒林传，
书访秦朝博士家。

一老巍然荣县在，
执经敢诿鬓先华。

首联“佛号”指诸佛名号。据佛典记载，优昙花开花时间为三千年。“还因”句言茶泉关系，实指两人交情匪浅。《儒林传》作者为史学家班固。“博士”指专精一艺的职官，分类设置。后世也用“茶博士”代称茶馆工作人员。“一老”指赵熙，章诗原注“此首言尧老翊云师弟之盛”。赵熙是前清监察御史，诗书并佳，向楚、江庸、周善培诸人都是赵门杰出弟子。第五首云：

阶前容与语微哗，
话到前朝姊妹花。

蛤蜊斋中名士印，
网师园内美人茶。

人从国字先生学，
书达山中宰相家。

却忆年时歌哭惯，
满头都染旧春华。

首联“姊妹花”原注“指上海林黛玉”，乃沪上名妓。“名士印”原注“江建霞先生衡文捺‘建霞鸣凤共赏之’印，鸣凤夫人名”。江标字建霞，其夫人叫鸣凤。苏州网师园始建于宋，数易其主。章士钊诗中提到的园主指李鸿裔，字眉生。“美人茶”原注“李眉生先生有名妾为某伪王姬，叔海先生犹及见之”。章士钊和诗里提起这段往事，乃因江庸幼年随父江翰（字叔海）入吴，住苏州西美巷，旁边就是网师园。“人从”句原注“谓先德”，指章家先人在四川书院任职事。“宰相家”句原注“谓尧老”，即赵熙（字尧生）。

1939 年 5 月 29 日下午，冯玉祥访李烈钧。据冯氏说法，李刚来重庆不久 。当天晚上，邹海滨做东，为李洗尘，冯玉祥、覃振皆在座。6 月 9 日，冯玉祥渡江到余家祠堂，与李烈钧、覃振、章士钊、章可、刘震环共进午餐。章士钊拜访李烈钧应该就发生在这段时间。章赠李诗云：

东武吟成且勿哗，
平生孤绩异时花。

并无李白为题句，
可有樵青代煮茶。

闻乐辄思湘水曲，
偕姬闻访野人家。

汉朝飞将甘泉诏，
数定穷边没岁华。

李烈钧（1882－1946），字协和，号侠黄，江西武宁人。与李根源、李宣倜、程潜、孙传芳、孙道仁等同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毕业生。“东武吟”，诗名，陆机、李白都写过同题诗。“异时花”，没有按时令开放的花。唐人张志和曾将唐肃宗赏赐的两名奴婢配为夫妇。男名渔僮，负责钓鱼；女名樵青，负责煮茶。“湘水曲”，指古琴曲《潇湘水云》，南宋人郭沔创作于元兵侵宋之际。“汉朝飞将”本指汉代“飞将军”李广，此处代指李烈钧。

与重庆市民一样，躲警报也是章士钊那时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章诗《携选诗一卷至李子坝陶宅避警主人不在》 正是真实写照。

江边邪许助喧哗，
对面依岩屋角花。

地有主人虽种竹，
我携诗卷独评茶。

宴游刻画东阿国，
山水平章大谢家。

吟久未闻清角厉，
起寻归路月微华。

李子坝在重庆郊外。“江边”句言江水拍岸发出声音。“对面”句言远远就看见岩下屋角生长的花。“地有”句言主人在宅边种满了竹子。“我携”句言作者喝茶读诗集。章氏携诗卷到郊外避空袭警报的场景，与钱穆在蒙自携史料到郊外如出一辙。钱等人准备了茶水，章则品茶读诗，这气质拿捏得很准。“宴游”句指章与主人避难日本的旧事。“东阿国”指位于太平洋西部的日本。“大谢家”指山水诗人谢灵运。尾联言警报解除，寻路归家。

章士钊初住重庆上清寺，复寄居在覃振、黄一欧、于右任、杜月笙家。覃是国民政府司法院副院长，家在歌乐山。黄是黄兴之子，家在北碚。于右任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家在龙洞口五号。杜家在重庆南岸黄桷桠。除了唱和赠诗，章士钊所写部分斗茶诗委婉地表达了心事。

窗外池塘鼓吹哗，
窗前小几胆瓶花。

清谈有客供粽笋，
病渴无心辨斗茶。

靖节先生五柳宅，
腾空道士碧山家。

幽人素女今何在，
削迹行吟送岁华。

首联以“鼓吹”比喻蛙声。“清谈”句言以粽子招待来客。“病渴”句言身体欠佳无心分辨茶品。“靖节”句典出陶渊明所写《五柳先生传》。“腾空”句典出李白《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二首》：“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 尾联用“幽人素女”统称隐居者。“削迹”句言隐身作诗度日，但同样要面对“屋邻禁省洞为家”和“纵有吟情鬓亦华”的现实。时重庆多空袭，以防空洞为家是实情。章诗《南泉归后书感》也是斗茶诗，其中“寥落渝州难自遣，更愁斜日对春华” 形象概括了他寓居重庆的整体情绪。“春华”句原注“渝州被轰（空袭）多在黄昏”。

远在荣县的赵熙与江庸诗信往来不断，但因身体欠佳，直到江庸回到重庆，才加入唱和行列，一出手就是四首 。第一首诗云：

花心蜂子不成哗，
缓缓吟归陌上花。

旧感青门珠络鼓，
新诗明月玉川茶。

郊扉且复开重庆，
酒店何须问万家。

早定五通桥上宅，
访君双桨下牛华。

首联“花心”句原注“锦城歌者”。“缓缓”句典出吴王写给爱妃书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苏东坡据此作《陌上花三首》：“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颔联“青门”原指长安东南门，诗中代指京城东门。“玉川茶”典出唐代卢仝《七碗茶歌》。“郊扉”即郊外住宅。尾联“牛华”指牛华溪，与五通桥俱属今乐山市。王献唐 1938 年入蜀过五通桥，在日记中写道：“五通桥为沿岷江之巨大市镇，循江岸长约三里许，有马路通嘉定，地产盐，商业极盛。下船偕翼鹏步入镇内，有邮局，有书店，务业略备。马路数条，类以石灰打成，颇宽整。” 江庸从成都回重庆的途中，特意在五通桥短暂停留，访友顺带考察房屋。所以赵熙才会在诗中提到“早定五通桥上宅”。赵诗第二首云：

剥啄无人鸟自哗，
百花生后百重花。

小春应节祈甘雨，
老衲将诗送苦茶。

画水流光将上巳，
谈经与义作讎家。

同官载酒春郊绿，
眷眷东京说梦华。

首联“剥啄”为拟声词，言敲门声。“百花”句原注“敝庐杂花正盛”。“老衲”句原注“峨眉果玲师昨以诗馈苦茶恰凑诗料”。“上巳”即上巳节，俗称“三月三”。“谈经”句原注“病中颇亲佛乘”。尾联原注：“清时，仆在都察院，公官大理，山腴在中书，同官作社今无几人矣。”赵诗第三首云：

夜雨铜瓶取众哗，
晓看苔窦尚流花。

喜闻莺语天开霁，
已断羊脂暖送茶。

内史娱宾谁作禊，
衮师有妇想宜家。

总持远愧梁江总，
得句江城转法华。

首联“夜雨”句言以铜瓶盛雨声响不断。“晓看”句言雨水在苔花流淌的样子。“喜闻”句言雨后天晴莺鸣也悦耳多了。“羊脂”为中药。“已断”句原注“油茶也，频年服以御寒”，即服油茶取暖。“禊”为水边祭礼，有春禊、秋禊之分，也是文人雅士聚会的日子。“衮师”句原注“十六子半月后将于省门完婚”。赵熙第十六子即赵元凯。“法华”指《法华经》。赵诗第四首云：

耳聋翻听蚁争哗，
病起清明眼更花。

老去医方从水药，
春归吟事过山茶。

鹃催荏苒千畦雨，
燕入寻常百姓家。

头白江淹才不尽，
只怜梁益剩中华。

“老去”句原注“改信中医”。“春归”句指观赏茶花吟咏怡情。“荏苒”本义指植物，用以形容时光流逝。成语“江郎才尽”主角正是江淹，“头白”句反用其意，旨在称赞江庸。“只怜”句言祖国大好河山被日寇践踏，如今只剩下西南数省。曹经沅亦说：“今日西南撑半壁，可容吾辈老书丛。” 可与赵熙诗相参观。

江庸《得香宋师书并诵和章喜呈一律》正是回复上述赵熙四诗的。

瓦釜争鸣鸦乱哗，
空将笺纸涴桃花。

失群塞雁方求侣，
学语宫鹦解唤茶。

堪痛玄黄龙战野，
不知王谢燕谁家。

旭川一水无多路，
乘兴还来揽物华。

首联“瓦釜”典出《楚辞·卜居》：“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桃花笺”指唐代女诗人薛涛居成都浣花溪所制笺纸。颔联“失群塞雁”多见前人诗中，南北朝庾信诗云：“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 唐人卢照邻也有《失群雁》诗。鹦鹉能模仿人说话，前人惯作诗咏之，或让其言，或让其闭嘴，皆因诗人情志不同。“唤茶”即“鹦鹉唤茶”之意，余怀《板桥杂记》曾提及，曹雪芹《夏夜即事》也云：“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颈联“玄黄龙战”出自易经，郭沫若、柳亚子所作斗茶诗亦用此典。“王谢燕”用以言世事变迁。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江诗尾联言雅集可期。

时年 72 岁的赵熙在这次唱和活动中表现出了极高的创作热情。继上述四诗之后，又作《示翊云》 。

春林处处杜鹃哗，
遥想巴园似浣花。

农事苦遭骑月雨，
乡人应寄本山茶。

况逢曹邺同佳节，
从古江淹是作家。

载酒莫孤行乐地，
天回玉垒作京华。

首联“浣花”指锦江支流浣花溪，大诗人杜甫筑草堂于此。“农事”句言遭遇洪涝灾害。“骑月雨”即跨月之雨，言雨量之大。“本山茶”指家乡所产之茶。“曹邺”，晚唐诗人，用来代指曹经沅。“江淹”，南朝文学家，用来代指江庸。“载酒”原注“上巳谷雨同时，又名谫裙节，只宜词矣。惜枯朽，今不能也”。“天回”句化用李白诗“天回玉垒作长安”。李诗背景为安史之乱，唐玄宗入蜀避难。赵诗实指国民政府以重庆为陪都。江庸作《读香宋师再示近诗，十九叠前韵奉报》。

莫管争棋客笑哗，
嘉陵春尽柳飞花。

此君轩外宜载竹，
狮子峰头正采茶。

共仰退之如北斗，
堪嗤根矩失东家。

醉歌见赏诚非料，
风格何曾似薛华。

首联“争棋客笑哗”典出陆游《村兴》诗：“争棋客正哗。”“宜载竹”原注“前访此君轩，不见一竹”。“此君轩”为荣县胜迹，系嘉祐寺僧祖元所建，赵熙《此君轩》云：“宋代地传嘉祐寺，元师手辟此君轩。题诗有幸逢山谷，好古何人到许源。” 赵熙提到的山谷诗指黄庭坚所作《寄题荣州祖元大师此君轩》：“霜钟堂上弄秋月，微风入紪此君说。” “此君”亦用来代称竹子。1939 年春，江庸割走赵家纸窗时也说“此君轩下喜重来”。综上，江诗的“此君轩”有实有虚，实指古代建筑，虚指赵熙家。因赵家用丛竹画作纸窗，亦有钦慕前贤风骨之意。“采茶”句原注“不到杭州两年矣”。颈联“共仰”句用韩愈（字退之）典故，韩愈是一代文宗，“文起八代之衰”，世人望之如泰山北斗，江庸用以代指赵熙。“堪嗤”句用东汉人邴原（字根矩）求学典故。“东家”即东家丘，邻居用以称呼孔子，因其不知孔之价值。江诗言“失东家”指离开老师赵熙。“薛华”典出杜诗：“座中薛华善醉歌，歌词自作风格老。”

赵熙回复江庸的诗有两首，第一首题为《奉和翊云参政》 。诗云：

五通过夏避群哗，
春物看看到楝花。

李白且留仙侣醉，
樵青稍欠老人茶。

旧交何忍为新敌，
弼士无闻况法家。

一是口中衔石阙，
还君逸事擅雕华。

首联“五通”即上文提及的五通桥。“楝花”常在春末夏初开花，属节令花。“李白”句原注“斗酒百篇之意”，即期许雅集盛况。“樵青”典出唐人张志和典故。赵诗“樵青”句原注：“姜西溟批初白诗谓：打入此老心坎。此老西溟自谓也。”姜西溟是康熙年间探花郎，擅长书法。“初白”即查慎行，金庸（查良镛）先祖。赵熙曾寄诗江庸：“公今一代查初白，论定文章拨乱才。” 颈联“旧交”句言从前旧识沦为汉奸。“弼士”“法家”即“法家拂士”，多谓王佐之才、治世良臣。尾联“一是”句典出《读曲歌》：“奈何许！石阙生口中，衔碑不得语。” 意即无话可说，盖因内心苦痛。从前朋友变成汉奸，于私于公都是难过之事。赵熙虽言“口中衔石阙”，还是对江庸吐露了心事，可见两人关系之亲密。

赵诗第二首题为《翊云十数叠花茶韵，镂琼凿玉，赞叹之深，再布其丑》。

送诗人惯打门哗，
拈韵轻于捉柳花。

别后美人千里月，
文如翻水一瓯茶。

南音久断飞鸿夕，
东作应寻抱犊家。

有约禊潭犹未果，
禅天何日会龙华。

首联“送诗人”即传递和诗之人，也可能是邮差。“捉柳花”多见于唐宋人诗中，用来表达闲适轻快的心情。“拈韵”与“限韵”相对。斗茶诗唱和皆是次韵，比拈韵难多了。笔者初读此诗时，对“别后美人千里月，文如翻水一瓯茶”印象深刻。因月寄相思，文思如茶，都是美好之事。“别后”句典出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赵熙《和 蘅》云“两地且同千里月” ，《寄 蘅》又云“谢郎对月思千里” ，用的都是同一个典故。“抱犊”比喻隐居。“有约”句指缪秋杰约江庸、曹经沅三月相约贡井雅集事。因重庆遭遇大轰炸，两人未如期赴约。佛教有“龙华三会”之说。尾联言不知何日才能再聚。

江庸对赵熙“旧交何忍为新敌”句感触很深，只因身边的例子比比皆是：章士钊友人汪精卫、陈衍弟子梁鸿志皆投敌，赵熙旧交郑孝胥出任伪职。江庸从上海逃到香港避难，直接原因就是汉奸温宗尧等人威逼利诱。江庸作《读香宋师赠诗有“旧交何忍为新敌”之句忽有所感》 旨在劝慰诸友保持气节。

雀噪鸟啼一阵哗，
飘茵堕溷总怜花。

相思渐灭怀中字，
甘味应回去后茶。

尚冀郎心收覆水，
莫歆春色在邻家。

衣香鬓影匆匆逝，
回首芳尘祗梦华。

首联言雀叫鸟啼，落花坠落在污秽物上。“怀中字”典出“祢衡怀刺”，本意指才子祢衡带着名刺，却找不到可以拜访的人，久而久之，名刺上的字都模糊了，这里指思念之深切。茶有回甘，饮后方知，要悟道机锋，也要有人点拨，故名“去后茶”。前人说“覆水不收，宜深思之”。唐人王驾诗云：“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结合时代背景及江、赵唱和之诗来看，“尚冀”句当是劝人三思而后行。“莫歆”句意在劝慰朋友们洁身自好，不要失足当汉奸。

刘成禺（1876—1953，字禺生，武昌人）时住重庆的七星岗，从江庸那里读到斗茶诗，作《和翊云》一首。

细兑封诗仆戒哗，
瓶馨知放雨三花。

羁人来学将飞燕，
清友言如初煮茶。

巴国江声高有枕，
锦城春色艳谁家。

妙君归兴仍专壑，
琢韵风情鬓尚华。

首联言参与和诗之慎重及居室环境。“羁人”指避乱入蜀者。“清友”句以茶喻人（言）。“巴国”指重庆。“锦城”指成都。尾联“专壑”为“擅壑专丘”省语，指纵情山水。刘氏一生经历丰富，见闻广博，宫闱秘事，典故逸事，往往讲得头头是道。刘著《洪宪纪事诗》记录袁世凯称帝前后事。赵熙作《书刘禺生洪宪杂事诗后》赞其为诗史。

哑然梦影戏园哗，
剪彩空妍铙里花。

窃国自娱忘坐草，
望梅止渴枉输茶。

乱时客半无男性，
本事诗成号史家。

天上一星芒角出，
合镌小凤上苕华。

首联言袁氏称帝不过梦影空花。颔联言袁氏窃国不过空欢喜一场。赵诗颈联赞《洪宪纪事诗》为诗史。尾联所说，即蔡锷借京城名妓小凤仙打掩护，由天津转道日本回云南护国起义事。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云：“当关油壁掩罗裙，女侠谁知小凤仙。缇绮九门搜索遍，美人挟走蔡将军。”

重庆人戴正诚与赵熙有交，赵熙《答亮集》也作于这一时期。

弹琴安道别无哗，
高阁风帘揭枣花。

盛事已修年谱蒿，
清诗还领壑源茶。

近但晨夕曹秋岳，
苦忆君王谢克家。

知向水楼谈往事，
春风词笔寄瑶华。

戴正诚（1883—1975），字亮吉、亮集，重庆洛碛人。赵诗首联用东晋隐士戴逵（字安道，工画善琴）代指戴正诚。“高阁”句言风吹起帘子，窗外的枣花映入眼帘。“盛事”句言戴氏为其岳父修年谱事，是谱 1927 年编毕。“壑源茶”是宋代名茶，产于福建。苏轼《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曹溶（1613—1685）字秋岳，工诗词，闲居期间撰《倦圃莳植记》谈花木种植，言晨夕浇水事。谢克家（1063—1134）字任伯，工诗擅书，有“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句。

赵熙、曹经沅（1892—1946，字 蘅，绵竹人）一向诗信不断。此前，曹作《香宋翁枉诗见及，赋答》《次韵奉酬香宋翁见怀，时南浔大捷》，所谓“南浔大捷”就是发生在 1938 年九十月间的万家岭大捷。另一首曹诗题为《香宋翁病起，枉诗见及，次韵奉酬，并申上巳之约》 ，该诗韵脚与斗茶诗不同，可能是早前订下约会。赵熙作《柬 蘅》，旨在邀请曹经沅参与斗茶诗唱和。

似闻歧路客方哗，
且坐消闲看落花。

江令草堂初返棹，
石泉槐火互烹茶。

巴歌大好翻新曲，
余耳何堪作怨家。

一代主监诗史在，
赖君文苑集英华。

首联“歧路”用“歧路亡羊”典故。颔联“初返棹”言江庸刚从成都返回重庆。“石泉”为茶诗常用词。唐人温庭筠诗云：“采茶溪树绿，煮药石泉清。” 宋人仇远诗云：“沧海桑田非旧日，石泉槐火有新诗。” “槐火”指用槐木生火。颈联“巴歌”总称川地之曲。尾联“诗史”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重要批评概念，在不同历史时期，其意蕴不尽相同。中国历史上，诗作能被冠以“诗史”称号者，都是一代名家，如曹操、庾信、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元好问、文天祥、钱谦益、吴伟业 ，等等。在赵熙看来，刘成禺和曹经沅的诗作也可称为诗史。

曹经沅长于诗才，曾主持《采风录》栏目，负责遴选、发表各地旧体诗。全国诗坛交游遍殆，凡前辈耆宿、各地健将、俊彦新秀，均与曹有交情，曹被视作“近代诗坛的唯一的维系者” 。赵诗尾联即褒扬曹经沅的诗坛地位和影响力。《文苑英华》是北宋时期编撰的大型诗文总集。“赖君”句对曹的评价和期许都非常高。因久不见曹氏和诗，赵熙又让江庸出面相邀。江诗云：

巷深不觉市声哗，
五度梅园共赏花。

居近易商行箧稿，
去迟屡换入瓯茶。

不妨止酒如陶令，
何必吟诗定杜家。

无复软红尘扑帽，
令人惆怅忆东华。 ^[1]

首联言巷子幽深故而听不到市集吵嚷声。江、曹同在重庆，因地利之便，常同携出游赏梅。曹经沅《任园看梅同翊云三首》即是对这些赏梅经历的记录。“居近”句言两人住处相近磋商诗稿很便利。“去迟”句表面言茶换数次，实际是催其赶紧参与斗茶诗唱和。颈联“陶令”即陶渊明，有《止酒》诗。“何必”句原注“杜荀鹤诗‘他日亲知问官况，但教吟取杜家诗’”。尾联典出苏轼《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二首》：“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属车尘。”苏轼有注云：“前辈戏语，有西湖风月不如东华软红香土。” 软红香土即飞扬之尘土。曹、江都有在京城为官经历，所以才会惆怅追忆。

曹经沅平时公务繁忙，赵、江几番催促还是不见和诗。虑及上巳之约，赵熙与缪秋杰一合计，还不如把人请到贡井来，喝酒喝茶，谈天论诗，岂不更方便。这便是成都雅集之后的贡井之约。

[1] 江庸：《《香宋师命邀 蘅同作花茶韵诗，久未见示。诗以促之》，载《蜀游草》（大东书局，1946）。 VBwwFid5td/+kRAqUI0eMNxhe9l8d3K3bGcwA6TLtBukvLTgJ8vwJnAR+vWheRn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