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煎蛋卷

村上春树经过一个月特训做出的西式煎蛋卷vs《挪威的森林》里绿子做的日式煎蛋卷

和三明治一样，看似简单的煎蛋卷也可以有很高的标准。

村上春树写过，有一阵子他几乎每天早上都做西式煎蛋卷，一连做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能做出漂亮的西式煎蛋卷了。

村上春树常年自己做饭，想来手艺应该不差，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连完美的西式煎蛋卷也能做出来，也算得上是有一定水准的厨师了。

这里说的西式煎蛋卷并非法式或者美式早餐里那种包裹着蔬菜火腿和奶酪的煎蛋卷，而应该指的是日式欧姆蛋（Omelette）。起先法国人的烹饪方式是将蛋汁煎到半凝固状态，在蛋饼中放入内馅后再对折起来，后来在世界各地流传开来，便发展出不同的内馅偏好和做法。到了日本人手里，就被拿来做成了蛋包饭上面的蛋包。

这种欧姆蛋是没有内馅的。鸡蛋打散后倒入平底锅中快速搅散，然后等底面稍稍凝固，就用厨师颠动锅子的手法一点点将蛋皮从一头卷起来，形成一个椭圆形的蛋包，里面包裹着尚未完全凝固的蛋液。将这颗饱满的微微颤动着的蛋包放在事先做好的炒饭上面，用刀子在其顶端轻轻划开，蛋皮就完美地从炒饭上滑落下来，里面浓稠嫩滑的蛋液如同金色的河流一般缓缓流淌着，令人食指大动。

日本著名的美食电影《蒲公英》里就有一个片段完美展示了制作蛋包饭的过程，厨师（其实只是一名街头的流浪汉）轻巧地晃动着平底锅，一气呵成卷起蛋包的动作非常令人叹服。厨师划开饱满细滑的金色蛋包的那一刻，观众们都会如同电影里站在一旁馋嘴的小孩一样忍不住吞口水。

村上春树也正是因为在电视节目上看到帝国饭店著名厨师村上信夫先生制作西式煎蛋卷，为其高超技艺和做出的煎蛋卷之美深深感动，才当场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也要做出这样的西式煎蛋卷！”

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就觉得还蛮有趣的：村上春树模仿着另一位村上先生的动作，站在炉灶前拿着长长的筷子搅动锅里的蛋液，甩开胳膊抖动手里的锅子，反复练习如何让蛋皮卷成饱满的蛋包。实际做一次就知道，想要不借助其他工具令蛋皮听话地滚动起来是很有难度的。能够持之以恒练习一个月的人，大概就有资格成为职业小说家了吧。不，应该说，能够成为职业小说家的人，也会愿意为了做出完美的西式煎蛋卷坚持不懈地努力练习吧。

当然，和写小说一样，光靠努力是不够的。除了天分，还要掌握一定的技巧。村上春树从村上信夫先生那里学到的秘诀就是：要有一只专门用来做煎蛋卷的锅子。

先用它做油炸食品，然后用它炒菜，等到油彻底渗进锅里，就把它当作西式煎蛋卷专用的平底锅。一旦规定好“西式煎蛋卷专用”，就不能再挪作他用了。

原来如此。

日式煎蛋卷有专用的长方形平底煎锅，没想到西式煎蛋卷也要使用人为打造出的“专用”锅子。

动手一做就明白，要达到这种状态既费事又费时。新的平底锅很不适合做西式煎蛋卷。得讨好它，时而恭维时而恐吓，想方设法将它变成自己的东西。就算已经变成自己的东西，每次用过还得细心保养。哪怕只有一点点污垢没洗干净，鸡蛋都会闹别扭，不肯乖乖地滑过来滑过去。非常棘手。

在这样的细节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决定了食物的美味程度。

我曾经由于工作原因，在美国新泽西州一间酒店式公寓住了两个星期。酒店提供的美式早餐非常简单，无非是冷冰冰的牛奶、麦片、煎得发硬的培根，唯一能吃到的热乎乎现做的东西，就是西式煎蛋卷。然而由酒店服务生做出来的煎蛋卷简直堪称灾难，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馅料，最后都和鸡蛋毫无头绪地混合在一起，变成一整块干巴巴硬邦邦的饼状物。我甚至想问服务生能否让我自己动手做一次煎蛋卷，即便做不出电影里那样美妙的煎蛋卷，哪怕做成蔬菜炒蛋恐怕都会令人更有食欲一些。

那位服务生每天早上都做煎蛋卷，工作时间大概也远远多于一个月，但是如果不是怀着“想要做出漂亮又好吃的完美煎蛋卷”的心情，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进步吧。

这样一想，上面那段村上先生的心得体会，似乎也可以放在写小说以及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工作上呢。

那么村上先生连续一个月早上起来做西式煎蛋卷的特训，成果到底如何呢？

到底好吃不好吃无从考证，不过至少看起来应该还不错。因为村上先生已经开始设想起了“最适合做西式煎蛋卷”的情景：

在温存后的第二天早晨，女孩还在床上睡着，男孩身穿T恤衫和平角短裤站在厨房里，烧开水，冲咖啡。那浓郁的芳香将女孩唤醒。“抱歉，我这里什么也没有，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给你做菠菜煎蛋卷。”男孩说着点燃煤气，在平底锅里化开黄油，若无其事轻松自如地做好西式煎蛋卷，装在盘子里端上桌。女孩裹着男式条纹棉衬衫，懒洋洋地爬下床，睡意犹自未消，可煎蛋卷又十分诱人。崭新的太阳让厨房里的一切都闪闪发光，令人目眩。广播里流淌着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就是这样一种情景。

有金灿灿闪闪发光的西式煎蛋卷的早上想必十分美好，能与之媲美的大概就是有日式煎蛋卷的午后了吧。在《挪威的森林》里，绿子为了渡边来访特意做的周日午餐里，就有那样的“肥肥厚厚很有分量”的关西风味日式煎蛋卷。

为了回报女孩子们的心意，男孩子们也该和村上春树一样，花点时间好好练习一下如何动作潇洒地做出漂亮的西式煎蛋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