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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行人等就此出了西山饭店,卢秋心虽是个文人,居然并不畏惧,当先带路。待到那披风面前时,众人细细一看,只见上镶雪白的蕾丝花边,真是蝶影来时所穿,更加笃信,便延着此地唯一的一条道路向前走去。

这条道路颇有些荒凉,幸而此刻人多,又有许多护兵,也无人害怕。只那韩少督一边走一边嘀咕,他身边的李副官则四处查看,一心护卫着身边这位小爷。

又走了一会儿,众人一抬首,见眼前正是那飞泉寺。闫将军停下脚步,奇道:“这是个和尚庙,我闻说狐狸精是怕菩萨的。你莫不是带错路了?”

卢秋心便抬头看金老五,金老五把头一昂,做出一副高深的姿态,道:“并没有错。”

他为人生得雄壮,这个态度,自然是极可值得信赖的,就在这时,闫将军身边那刘副官叫道:“将军,这里怎有条帕子?”说罢从地上拾起一张女人的丝绸手帕。

这下也不用多说,韩少督身后两个护兵,晓得自家这小主子是极好面子的,风头不能让闫将军一人占去,连忙上前踹门,反倒比闫将军手下的人快了一步。

这一群大兵,如狼似虎一般冲了进来,先前他们在门口时,就已惊动了庙里零星几个和尚,大兵一进来,见到黑洞洞的枪口,个个都吓得腿软,被一个个按倒跪在雪地上。剩余的护兵便四下搜了一遍,但这飞泉庙也没多大,并没搜出什么,更不见所谓的“狐仙”。韩少督想去找卢秋心问个清楚,可那新闻记者已然不见。

闫将军倒不在乎,此刻他对金老五这个天师传人更加信赖,便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金老五绷着一张面皮,道:“去后面。”

后面就是那堵塞的泉眼所在,闫将军看了两眼,觉得也无甚特别。可就在这时,忽有一个黑影迅速无比地从半尊倒塌的佛像后冲出来,一展手,便勒住了闫将军的脖子。

这黑影来得奇快,闫将军身侧虽有护兵,并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眼看着将军被抓了去,有一个护兵便叫道:“狐仙,是狐仙!”

众人皆以为然,须知将军是在他们面前被掠走的,那不是狐仙也得说成狐仙,否则自己岂不要背个防护不周的罪名?金老五当先跳了过来,双掌一错击了过去,那人带着闫将军一闪,金老五看清他面貌,叫道:“是你!”

你道是谁,原来竟是白日里金老五与卢秋心来讨水时,招待他们那个青年和尚了因!此刻这僧人目露凶光,喝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闫将军吓得腿软,虽然喉咙被扼,还是模糊说道:“快救我,救我有官做!”

这一句话放在平时,自然是十分管用的,但将军被擒,上前一步说不定那狐仙就把人杀了,几个护兵都是犹疑不决,只有韩少督幸灾乐祸,叫道:“杀了也罢!”

金老五一咬牙,手掌在大雪中二度转为金属颜色,了因紧紧盯着他,晓得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下一刻,就见金老五右掌已出,直向了因头上击去。

了因也不惧怕,把闫将军向前一送,眼见那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掌就要打到闫将军身上,只吓得闫将军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未想金老五这一招却是虚招,他右掌轻挥,绕过闫将军,下面一腿踢出,劲道十分沉重。了因晓得厉害,忙往后闪,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风起,地上积雪被风一卷,遮人眼目,了因忙把头一摆,却依旧难以视物,金老五何等武功,窥的这个时机,瞄准他颈部,一掌劈下。

一道血泉,霎时冲破天际。

泼泼洒洒的血花仿佛一场红雪,直撒在地面皎白之上,红白相映,格外鲜明。原来那一掌竟是劈破了因的颈动脉,鲜血迸射,不过片刻,了因便已倒地身死。

金老五上前扶住闫将军,那闫将军被溅了一身血,脚也麻了,手也凉了。金老五道:“恭喜将军,借着您的福气,我已诛却这狐妖附身的妖僧。那些女子,都藏在这泉眼后面。”

闫将军一听这话,连忙站直身子,中气十足地喝道:“来人啊!”

之后的事情,倒也无须絮表。在那泉眼后众人发现一个地洞,里面关了数名女子,其中多是外界宣扬的失踪之人,那女学生也在其中。闫将军又打电话叫来警察署长,审问剩下几个和尚,原来这些人借着这个飞泉寺的幌子拐卖妇女,那了因就是头子。警察署长侦破了一起大案,自然感激闫将军,那闫将军亦是得意非常。

唯有一桩,那蝶影却不在其中,可这时闫将军风头出得正足,哪还理会这事?就连陈燕客,心中也已拟好了七八个新闻题目,暗道来西山这一遭,当真是大有收获。

韩少督见那署长只捧着闫将军,心中不乐,便回了西山饭店。这时已过了午夜,他住的原是一间套房,自去里面卧室休息不提。他那贴身的李副官却留在外面的一间房里,房门也开着,不知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人走过门前,李副官一探手,正把那人拽了进来,那人吃了一惊,“李副官……”

这人正是卢秋心,李副官用力一按,把他按坐在沙发上,返身又关上房门。卢秋心吃惊道:“李副官,这是何意?”

李副官看了他半晌,忽然笑起来,“卢记者,你真是好一个聪明人,这一晚做的好戏,怎的把我家少督也引进来了?”

卢秋心神色淡定,“这话是怎么说的?”

李副官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李大友是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神的。再说那小姑娘被掳走,怎的那寺院里竟不见她人影?卢记者,这一干事情都是你挑起来的,我不信这其中没有你的干系。”他虽无什么明面上的证据,但在社会上这些年,又一直在韩少督这样一个小太岁身边做副官,自然有着丰富的经验。说到这里,他目光烁烁盯着卢秋心,心道今晚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别想离开这屋子了。

卢秋心看了李副官片刻,神态中竟没有什么惊惶的样子。终于,他微笑一下,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坐得端正,道:“李副官,你说的都没有错。”

李副官万没有想到,自己只问了这一句,对方便赞同起来。他仔细端详卢秋心,初时这样一个新闻记者,自然不在他的眼中。可这时看来,却觉对方态度里自有一种清华的意味,且神态从容不迫,实非常人,倒不自觉恭谨了几分态度,道:“这是怎样讲?”

卢秋心侃侃而谈,“实不相瞒,这失踪的事情,在下因着职业的关系,早些时日便已听闻,我也曾想过,这些女子的失踪是为着什么?鬼神之说,我也是素来不信的。而失踪的多是青年女子,又多是贫穷出身,因此我便大胆做了一个猜测,这其中,多半会涉及拐卖的事宜。”

李副官不由便点了点头,听得卢秋心续道:“这些女子失踪之地都在西山。我便想,若真有拐卖女子的组织,怕就在切近。巧得很,今日里我路过那飞泉寺讨碗茶喝,发现那寺中,竟有三个破绽。”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李副官忙问道:“是什么破绽?”

卢秋心道:“其一,那了因与我言道,寺内过午不食,因此不曾备得茶点,可我在后面闲走,却见厨房内有许多食物,都用油纸遮盖着,这些即便是寺内所有和尚也吃不尽;其二,那了因说到自己刻苦修行,可手腕和食指中指上都有老茧,请问,蒲团念珠怎会留下这般痕迹?分明只有舞刀弄剑的人方能如此;其三,飞泉寺中有泉眼,了因道是年久毁损,可我去看时,却见那是人力填堵。而泉眼后面又是个机关模样,且那处雪与泥土混在一起,上有人进出的痕迹。其中必有古怪。”

“但我虽能看出这些,却不过是个小小的新闻记者,肩不能挑,手不能担,更不能应对这些和尚。若说我去找警察署,我人微言轻,这些微的证据,亦无法令人信服。因此上今日看到闫将军,我便有了利用的心思。”

他直言点出“利用”二字,不过李副官与闫将军一伙人正不对盘,听了这话倒很受用,眯着眼睛又道:“你是如何利用的?”

“就从那位名叫蝶影的小姑娘而起。”卢秋心从容道。

李副官道:“闫将军是个喜好女色的,这点我也很看不上。那小姑娘,怕不过十五六岁吧。”

卢秋心道:“是,我也很同情那小姑娘,所以助她逃了出来。”

李副官不由一惊,“原来是你,你怎么……”

卢秋心道:“那位金先生比武之后,我因不喜血腥,便出来闲走,恰经过关押那小姑娘房间,听见她在里面哭泣,但求一死。关她那个锁是外国的一种机簧锁,先前有人教过我如何开它。我出于怜悯的意思,便放了那小姑娘出来,让她先藏在我房间里。”

李副官这次又是一惊,道:“你一个文人,倒是好大的胆子!”这要是被闫将军发现,卢秋心就是因此送命也不稀奇。

卢秋心若无其事道:“不碍事,天明时蝶影寻个机会出来,自可说是和尚把她关在其他地方,现在才逃出。闫将军现下风头出得正足,不会对她多加留意。”

李副官细一想,确是这个道理。但面前这一个小小的新闻记者竟然敢于如此,却也只有一句胆大包天可以形容了。他叹息两声,又问:“那雪地上的物什又是个什么缘故?”

卢秋心道:“那位金先生并非天师传人,但他确是武功高明。我放了蝶影后,想到此事恰可利用起来,营救出飞泉寺中一干妇女。便找来金先生,与他详谈此事,要他相助,更托他将蝶影的披风手帕放在远处,这才吸引了闫将军过来。”

他态度平和,不动声色,然而他义救蝶影是何等勇气,之后想到联络金老五利用闫将军,又是何等应变!李副官想到那闫将军被面前这人摆了一道,竟有些心惊。他忽又想到一事,便问:“你既和那姓金的熟识,他又有这般高明的本事,怎不就干脆让他去救人,反要牵扯这许多?”

卢秋心道:“不然。虽然那位金先生也可以打败这些和尚,但这后续有许多问题,譬如这些女子当如何安置,如何顺藤摸瓜找出买卖之人,再有这些和尚当如何惩处。这些事情,并非个人的力量可以完成,仍需借助政府的力量。”

说罢,他从从容容地鞠了一躬,便开门离去了。李副官思量一番,倒不觉对这个青年记者钦佩起来。

第二日卢陈二人回京,陈燕客便趁热打铁,写了很好的一篇新闻。应卢秋心的要求,其中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这新闻写得神神鬼鬼,奇惧莫测。虽然连陈燕客自己都不信,但这般写来,却很受一般民众的欢迎,闫将军也颇出了一番风头。

卢秋心自不介意,他在报馆忙了一晚,清晨回到会馆门口,却吃了一惊,只见门前站了三四个大兵。他心道:“糟糕!莫非是闫将军的事发了?”却见这些人对他也没什么敌意,又见里面走出几个大兵来,身上都扛着东西,颇觉眼熟,又一个大兵正走过他面前,一个白铜墨盒扑通掉到地上,显出上面梅竹图案,可不正是自己的物事?

他连忙叫住,“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话音未落,又两个大兵上来,一左一右捉住他的手臂,带他上了一辆汽车,风驰电掣地便开走了。

过了一会儿,汽车在一个院子前面停下,两个大兵带着他下车,从红漆的大门走进,又推他来到正屋里,把门一关,便出去了,徒留卢秋心一个人暗自纳闷。

一时没有人来,他便打量起这屋子,只见里面布置的中不中、洋不洋,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摆着软绵绵的沙发,墙上挂着西洋的裸女画儿。窗下却又摆了一张红木的大书桌,上面一应文房用具都是全的。这份装饰,虽不能说是讲究,可足够贵重。一时倒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正思量着,忽听门响,一个人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卢秋心不由一怔,竟是李副官。

卢秋心不由苦笑:“李副官,请问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副官的神态,却是很和煦的,他上前几步,笑道:“我听闻卢记者住在会馆里,那里的人物是很嘈杂的,因此便自行做了主张,请卢记者搬到这里。卢记者以为这里如何?”

实在是不怎样,但卢秋心口中却道:“很是别致。”

这明褒暗贬的话,李副官并没有听出来,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卢记者今后就便住在这里吧,房租自然不用提,每月兄弟再额外奉送100元大洋。”说着又喝命门口候着的一个听差,“还不快送茶水点心。”

听到这里,卢秋心不由叹气,他道:“李副官,你还是直说了罢,不知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报效的?”

李副官也便笑道:“卢记者,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家少督,有意请你做一个教师。”

卢秋心之前想了许多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不由怔住,“什么?”

李副官苦笑道:“不瞒卢记者,那晚在西山饭店一场谈话,被少督听到了,他说,很是佩服你。”

原来这位韩少督虽然顶着一个少督的名头,实则西瓜大的字不识一担,枪法拳脚更是不通,竟不似他父亲兄长的样子,活脱一个纨绔子弟。他自小骄奢惯了,脾气是极大的,从不肯听什么人的说话,请来九个教师,倒被他打跑了十个。

这李副官原是韩督军的同乡,看着韩少督长大,虽然担了一个副官的名头,实则倒有半个长辈的意思,对韩少督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十分的担忧。那一晚他与卢秋心交谈时,韩少督在里间并未睡着,都听了个清楚明白,之后竟难得赞了卢秋心两句。李副官心中一动,暗道这还是第一次听少督赞个外人,况且这卢记者胆大周密,学识也好,不如便请他教一教少督,哪怕只是多认两个字,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一个目的,他便大着胆子与韩少督提了提,未想这韩少督竟然没有反对。李副官大喜,深恐夜长梦多,赶紧着便把卢秋心的行李连同人一起弄了过来。

卢秋心听了这个缘由,真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心中明镜也似,知道若直言拒绝,是没有用处的。想了一想,便道:“李副官的意思,我已很清楚了。然而我也有三个条件,希望李副官可以考虑。”

李副官便道:“请讲。”

卢秋心道:“第一,我希望可以继续担任记者的职务,韩少督的公务,想必也是繁忙的,并不需我时时在身边教导;第二,那100元的酬金,我并不需要;第三,我在会馆住着习惯,希望可以容我搬回去。”虽只见过两次,他对这韩少督的性情也颇有了解,也不提什么“尊师重道”一类的废话。至于不要酬金与搬回会馆,亦是望彼此之间少些联系,他想韩少督很快便会腻烦,自己到时也好脱身。

李副官心里明白,“公务繁忙”云云,不过是一种客气的说法。少督未必有多少时间学习是真,这卢秋心继续做个记者也无不可。但若让他搬回会馆,难不成少督想要学个东西,还让少督去会馆不成?因此道:“第一点也罢了,住在这里,是方便少督请教,那100元是兄弟一点小意思,还希望卢记者笑纳。”

两人计议了一阵,最后取个折中,卢秋心还需住在这里,格外的酬金却不必奉送。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口马靴声响,一个少年倒提着一根马鞭走了进来,正是韩少督。

他见卢秋心在房里,便仰着脸道:“原来你已来了?我看你这个人还算顺眼,况且你又算计了闫东起那老头子一把,倒叫我心里喜欢。李副官说,要你教我东西,你可要谨慎些!”

闫东起便是那闫将军的名字,再听这一番话,哪里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说话,倒好似主人对下人一般,卢秋心只听得大皱眉头,淡淡答道:“是。”

韩少督全未看出,见卢秋心恭谨,很是得意,又炫耀道:“其实我也很懂些文字,譬如这两日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看了两句话,觉得很好,就记得清楚。”

他颇努力地思索了片刻,道:“上一句是人……什么什么,下一句是……什么什么人。”

李副官忍笑不住,把头扭到一边,韩少督自己也觉得不对,态度便有些忿忿然。却听卢秋心道:“少督所说,乃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韩少督大惊道:“就是这两句话。你真神了,怎记得清楚?”

卢秋心笑而不答,眼神落在窗下那张书桌上,上面文房之物齐全,想是新制备的,又有两枚镇纸,上面刻的正是苏轼的这两句词。韩少督平日去的地方,哪会有什么诗词,多半就是在这里看来。

这时韩少督看待卢秋心,已与先前不同,他道:“没想你倒是个真有本事的。唉,其实我也不怎么懂这些酸文……”

卢秋心听他竟然便说出了实话,心里倒有些好笑,便问:“不知少督喜欢什么?”

韩少督想了一番,道:“最近倒是迷上了这个玩意儿,很有点意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三枚骰子,随手一丢,出来了一个四五六,得意道:“本少督这一手,玩得不错吧!”

原来是一个赌字,卢秋心不动声色,从暗袋里取出样物事,韩少督凑过头一看不由吃惊,“你也欢喜这个调调?”原来卢秋心拿的,也是三枚骰子。

卢秋心道:“故人所赠,留在身边,做一个纪念。”他把骰子往空中一丢,双掌一覆,随即张开左手,韩少督大惊失色,“满堂红!”这一个书生,怎有这样的能耐?

卢秋心顺手拿过韩少督手里的骰子,掂一掂道:“少督这一手虽然不错,但这不过是灌铅的骰子,真到赌场里,容易被人发现,不如我这水银的骰子好用。”

水银骰子固然难以察觉作弊,但用起来也极难,韩少督虽曾耳闻,却从未见过,他大喜过望,“你这人,倒很可以做一个朋友!”

原是说做老师,现在又成了朋友……卢秋心暗自苦笑,好在韩少督这态度,总还是比刚见面时,要好得多了。 M+0dURKxiQ7CoZ0BJ4oF+avr0MNCuzLqaX+3y6o1tpJd3AKuYuFNmnW5smSbIf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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