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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程芳容是坐汽车来的,到了他这样的身价,有一辆汽车也不算稀罕事。这时事态紧急,他便送卢秋心前往,不久来到一所大宅院前面。卢秋心下了汽车便往门口走,却见程芳容也跟了上来,他奇道:“程老板?”

程芳容神色凝重,道:“卢先生古道热肠,我很是钦佩,但你毕竟是个读书人,一时辩驳不过,岂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我好歹在北京城混了几年,识得一些人,便陪你一路进去。”

卢秋心暗道:这程老板真是难得的好人,又想自己身有武功,就算有些什么意外,总可以带着程芳容全身而退,便道:“多谢了。”

两人来到门前,向门房报了各自名姓,卢秋心也就罢了,程芳容名声赫赫,那门房不禁多看了两眼,方道:“程老板且等等,我去通告一声。”不多一会儿,便归来请二人入内。

两人刚入门内,就见一个腰扎红带子,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从门里走出,卢秋心心中一跳,这个装束,仿佛正是先前绑走胡思园那些人,便暗自记下。

听差引着两人来到一间厅堂里,里面陈设富贵,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端坐在中间一把太师椅上,这人的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是并无一般老年人的蔼然之意,而是满脸横肉,太阳穴高高地鼓起,一双三角眼里凶光四射。既有老虎的威猛,又有豺狼的凶残之意,一看便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他没看卢秋心,只看着程芳容,口气中带着傲慢,“不知程老板有什么事情?”

程芳容尚未答话,卢秋心先上前一步,他猜想面前这人当是宋翼,便道:“宋老先生,在下卢酬,今日是为了胡思园的事情前来。”

一听到“胡思园”三个字,宋翼的一双三角眼霎时竖起,喝道:“胡思园?你提那小子作甚?”

他这样一说,卢秋心愈发肯定胡思园的失踪与宋翼有关,他从从容容地道:“宋老先生,您的两位兄弟过世,这是很令人悲伤的事情。但胡思园委实是一个无辜的人,就连警方也认定他是无罪的,还请您放过他。”

宋翼怪眼一翻,“警局的那些小子都是吃白饭的,他们说的话,如何能信?”话里的意思,竟是没有否认自己带走胡思园一事。

卢秋心道:“不然,当日警局放过胡思园,是因为在下是一个证人,我今日前来也是为此,程老板不过是做一个引荐的人。”他率先把程芳容摘了出去,免得万一动手,对这位红角儿不利。

宋翼冷笑道:“你又是个什么人?”

卢秋心道:“在下不过是一个卖文为生的新闻记者。”

“哦?”宋翼自太师椅上起身,背手踱着步子,来到卢秋心面前,一双怪眼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着对方,“你说你是一个新闻记者,何人可以证明?”

卢秋心不慌不忙地道:“宋老先生若不信,自可到报馆……”

话刚说到这里,只觉眼前一花,竟是一个拳头直打了过来,这一拳罡风四溅,来的既快,力道又足,幸好是卢秋心身手不俗,情急之下,一个铁板桥方才勉强避过,他随即身子一挺,站直后连退数步,喝道:“宋老先生,你!”

那出手之人正是宋翼,此刻他一个拳头紧紧攥着,上面苍老的青筋毕露,“你说你是卖文为生?哼哼!”原来此人混迹江湖已久,一双眼睛利如鹰隼,看出卢秋心掌有老茧,身形不同,竟是个练家子的模样,果然一试便试了出来。

卢秋心没想这宋翼如此厉害,心思电转,须知自己的身份若被怀疑,那自己即便说出证词,可信度岂非也没有几分?他连忙道:“宋老先生,请听我解释……”

“闭嘴!”宋翼大吼一声,“与胡思园勾结那人定然是你,还我两个兄弟命来!”说罢握起两个拳头,朝着卢秋心头上便砸了过去。

卢秋心没想自己竟又被扣上了这样一顶帽子,这宋翼年纪虽然不小,可是劲力十足,并不因他年老而有所衰败。看他这一拳气派俨然,正是少林的伏虎拳,卢秋心不敢硬接,侧身一步,躲过两拳,小擒拿手疾去拿宋翼手腕。未想这老者不但内力强盛,对敌经验也极是丰富,一见卢秋心手腕微动,已知端倪,将拳头向后一缩,手肘向卢秋心胸口直撞过去。

手肘的力量,可以汇集全身的重量在里面,这一击力道更猛,卢秋心只得再退,忽地一腿自下面扫出,直向宋翼脚踝,那里是人身脆弱之处,若被扫中,必倒无疑。

宋翼冷哼一声:“黄毛小子,也敢放肆!”竟也是一腿踢出,两两相撞,卢秋心只觉脚尖仿佛踢到了一块钢板之上。这宋翼的力量实在是超乎想象。就在这时,程芳容忽然叫道:“卢先生,小心!”

卢秋心急忙侧身停步,向后一看,不由骇然,原来就在他与宋翼交手这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宋家那些腰围红带的打手已经围了上来,将花厅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人手持短刀。若非方才程芳容那一喝,他只怕便要撞到其中一人的刀尖上。

卢秋心暗道自己鲁莽了,莫说这些打手,就是面前这个宋翼,也是极难对付的人。自己也就罢了,更有一个古道热肠的程老板要折在这里,这要如何是好?

此时身前身后都有敌人,身前这些打手人虽多,但论到本事,却远不如身后宋翼一人有威胁,卢秋心心念一转,展手将程芳容颈上一条湖水色的围巾抽下,道:“程老板,借围巾一用!”随即一卷,一旁红木桌子上一个插着鲜花的青花花瓶被他卷翻,里面的水淋淋漓漓都洒在了围巾之上。那围巾蘸了水,便不似之前轻飘,挥动间隐有风声,与一条软鞭无异。他一拽程芳容,把其护在身后,向前便冲。

那些打手都觉卢秋心自不量力,各举短刀便杀了过来。卢秋心也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左一卷,右一扫,众打手手腕脚踝纷纷被袭,倒的倒,叫的叫,手中短刀都飞到了天上。

当年教导过卢秋心的金针神医聂神通,在洋泾浜上怒打印度巡捕,便是脱下身上长衫,浸湿后束衣成棍,十几个巡捕都被他打得连滚带爬。卢秋心本事不及聂神通,但道理是一般无二,几招之后,竟被他开出一条路来。

卢秋心护着程芳容又向前走,忽听身后风声暗含,他把头一低,一支飞镖擦着头皮直飞了过去,直钉到前方木柱之上,镖尾红绫犹自颤动不已。卢秋心看那飞镖是青蓝颜色,心头一凛,这镖身定是淬了毒的。这个时候武学衰败,这宋翼却犹以毒镖伤人,他年轻时候……又该是怎样一个人?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转念间,身后风声又起,却是宋翼从打手手中拿过一把短刀,再度冲了上来。虽是一把短刀,却被他使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正是一路五虎追风刀。卢秋心自艺成之来,除却师门中人,再未遇过这般高手。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开围巾,叫道:“程老板与此事无关,你们不要难为他!”一展双掌,与宋翼斗到一处。

短刀风声不绝,不出片刻,花厅内的字画顿成碎片,那坚硬的红木桌椅上也多了一道道的刀痕。卢秋心衣衫上割破数处,左臂也被划伤,论到武功一途,他实在不比这功力深厚、经验丰富的行家老手。但卢秋心有一样好处,他的心态,便到此时仍是极稳。

当年罗觉蟾收他做个弟子,便曾惋惜道:“我这学生样样不错,只有一点不好,这性子可委实不像我。”

十三少风流自诩,飞扬跳脱,卢秋心的个性实在和他大相径庭。聂神通却冷笑道:“亏得不像你。”也正因这一个稳字,纵然前后遇敌,己方落败,又有一个程芳容在侧,卢秋心仍是未曾慌忙,因他心中清楚得很,若是自己不倒,尚有一线机会;若是自己倒下,那只怕这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宋翼起初见他虽有些本事,但并不及自己当年遇到那些对头,颇有些看轻这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的。谁知几十招攻下去,卢秋心虽然左支右绌,竟也坚持下来,仿佛一叶小舟漂浮于大海之上,虽然狂风呼啸,波涛汹涌,却始终不曾倾覆,不由大是恼怒,刀风挥舞,一意制卢秋心于死地。

就在这等打斗之中,卢秋心犹不忘回望程芳容一眼,程老板声名极大,又兼这一桩事似乎并未牵涉到他,因此这些打手并没有出手,却也分出了两个人将他围住,并不容他随意离去。

卢秋心略放下心来,这时宋翼又是一刀劈来,虽然依旧是又快又狠,但他毕竟已是年老,这一招比起先前,已有了一分破绽。

按说这一分破绽出现的极快,寻常人绝注意不到,就算注意到了,也未必能抓住其中关窍。但卢秋心与众不同,他手快,心更稳,乘这一瞬之机,手指疾出,正中宋翼胸前。

那是失传已久的点穴之法,卢秋心在香港时自聂神通那里学来,但他之所学实不如其师,因此直过了这许久,方才找到这一个机会出手。

宋翼被卢秋心这一点,霎时短刀脱手,动弹不得。他面露惊讶之色,“你……”却已开口不得。

卢秋心长吁一口气,这时方觉自己竟已汗透重衣,便向那些打手道:“把刀放下。”

那些打手见主人被制,个个惊惶,过了一会儿,终有一个人迫不住压力,当的一声把刀丢到地上,这一声似是一个前奏,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其余人也都弃了短刀。

这时卢秋心也只好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道:“你们的主人在我手里,那个胡思园现在何处?”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道:“那胡……”

也只说了这两个字,卢秋心忽觉身后动静不对,他匆忙一闪,却见宋翼举着拳头,竟又向他砸了过来。这一次突如其来,这一拳正中卢秋心前胸,他整个人都被击飞,唇边直流下血来。

原来宋翼毕竟经验老到,卢秋心一指点来之时,他虽不及躲,身子却动了一分,只这一分之差,卢秋心戳中的便是穴道旁边而非正中,只因那部位着实关键,因此却也麻痹了片刻,宋翼人老成精,伪装点中,直到此时方才出手。

程芳容一看不好,正要上前,却被两个打手拦住。程芳容毕竟是学戏出身,有些功底,两下子竟然打倒了一个打手,第二个打手刚要出手,被他抄起卢秋心方才丢在地上的青花大花瓶,搂头盖脸便砸了下去。

就在这一团混乱的时候,门口忽有人叫道:“老爷,周先生回来了!”

一听这句话,宋翼满脸欢欣,叫道:“我等了他半天,他怎的才回来,快请,快请!”

宋翼这样一个人物,是什么人这般受他礼敬?卢秋心程芳容同时向门外看去,却见一个穿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那上装的口袋里还露出一角白色方巾,正是周幻。 Ivb606BxJPUJabOnvwnizq+XURG1HxMKofRdtaXiawahHF6I5N0vTgRMRwhRdg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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