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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坏血病

在14世纪和15世纪,随着更高效的帆和全索具船的发展,远洋航行成为可能,坏血病也随之成为海上的常见病。原本一直以来,以桨为动力的大帆船(希腊人和罗马人都曾使用过这种船)以及阿拉伯商人的小帆船,都不得不靠近海岸行驶。这些船只不足以抵御大洋上的汹涌波涛和巨浪,也就很少冒险远离海岸,而且每隔几天或几周就可以补充一次给养。能定期获得新鲜食物,意味着坏血病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在15世纪,乘坐大型帆船进行远洋航行,不仅预示着大发现时代的到来,也意味着海上船员们不得不依赖预先储存的食物。

船只变大之后,就必须装载货物和武器,需要更多船员来操作更复杂的索具和船帆,还得配备足以在海上支撑数月的食物和水。甲板和船员的数量增多,补给品也更多,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了船员睡眠和生活的空间都相当狭小,而且通风不良,随之而来的就是传染病和呼吸道疾病增多。肺结核和“血痢”(一种恶性腹泻)很常见,而且毫无疑问,体虱和头虱、疥疮和其他传染性皮肤病也都屡见不鲜。

给船员搭配的标准伙食对改善他们的健康状况毫无帮助。两个重要因素决定了漂泊在海上的人们的食谱。首先,在木制的大船上,不管是食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想要保持干燥不发霉可谓千难万难。木制船体会吸水,而唯一能防水的材料只有沥青,这种黑色黏稠的树脂是制炭的副产品,可以涂抹在船体外侧。船体内部,特别是通风不良的地方,会非常潮湿。许多关于海上旅行的记载都描述过这样的情形:潮湿从无间断,衣服、皮靴、皮带以及床上用品和书上都长了霉斑。船员的标准伙食是咸牛肉或咸猪肉,以及在船上吃的“硬饼干”,这种面粉和水的混合物不含盐,烤得坚硬无比,用来替代面包。硬饼干有个非常好的特点,那就是几乎不会发霉。这种饼干非常硬,就算放上几十年仍然可以食用,但同时也非常难咬,那些因坏血病发作而牙龈发炎的人就更咬不动了。通常情况下,船餐饼干会滋生象鼻虫,对这种事情,船员不但不反感,还喜闻乐见,因为象鼻虫钻的洞增加了孔隙率,这样一来饼干就咬得动了,咀嚼起来也省些力气。

决定木船食谱的第二个因素是防火需求。船体的木制结构和大量涂抹高度可燃的沥青,意味着人们必须时刻小心,提防发生火灾。鉴于此,船上只有厨房允许生火,而且只在相对平静的天气里生火。一旦出现恶劣天气的迹象,厨房的火就要扑灭,直到风暴结束。船上常常连续几天都无法生火做饭。咸肉也没法在水中慢炖,而要降低咸肉的咸度,必须炖上几个小时;船餐饼干如果浸在热汤或炖肉汤里,至少也能有点儿滋味,但往往就连这样的条件也不具备。

在启程之初,船上往往会装载这些食物:黄油、奶酪、醋、面包、干豌豆、啤酒和朗姆酒。用不了多久,黄油就酸败了,面包发霉了,干豌豆被象鼻虫蛀了,奶酪变硬了,啤酒也变质了。这些东西都不提供维生素C,所以坏血病的迹象往往在驶离港口六周后就明显看得出来了。为了给船只配备人手,欧洲国家的海军竟然采用过“拉壮丁”的手段,想想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早期的航海日志中,我们可以看到坏血病对船员的生命和健康造成的危害。1497年,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绕过非洲南端时,他的160名船员中已有100人死于坏血病。有报告称,在海上曾发现无人操纵、随波漂浮的船只,全部船员都已死于这种疾病。据估计,几个世纪以来,在海上因坏血病而死亡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要比海战、海盗袭击、沉船以及其他疾病所造成死亡人数的总和还要多。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在那些年里,预防和治疗坏血病的方法众所周知,但基本没有得到重视。早在5世纪,中国人就已经在船上用盆盆罐罐种植生姜。毫无疑问,新鲜水果和蔬菜可以缓解坏血病症状的理念,在与中国商船接触的东南亚其他国家也有。这种理念当时可能已经传给了荷兰人,并由他们传给其他欧洲人,人们已知的一个事实是,到了1601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第一支舰队在前往东方的路上,曾在马达加斯加收集了橙子和柠檬。这个由4艘船组成的小船队由詹姆斯·兰开斯特(James Lancaster)船长指挥,他在他的旗舰“龙”船上装载了瓶装柠檬汁。任何有坏血病迹象的人每天早上都会服用3茶匙的柠檬汁。抵达好望角时,“龙”船上没有一个人患坏血病,但其他3艘船的人员损失却很大。尽管有兰开斯特的指示和以身作则,这次远航的全部船员仍有近1/4死于坏血病,而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在他的旗舰上。

在此之前大约65年,法国探险家雅克·卡蒂埃(Jacques Cartier)第二次远征纽芬兰和魁北克时,大量船员患上了坏血病,不少人因此丧生。当地印第安人建议用云杉树的针叶浸泡液进行治疗,该疗法取得了奇迹般的效果。据说几乎在一夜之间,患者们的症状就减轻了,而且他们的病很快就好了。1593年,英国海军上将理查德·霍金斯(Richard Hawkins)爵士声称,根据他的经验,至少有1万人在海上死于坏血病,但柠檬汁的疗效可谓立竿见影。

更有甚者,一些公开出版物已经记载了有关成功治疗坏血病的描述。1617年,约翰·伍德尔(John Woodall)的《外科医生的搭档》( The Surgeon’s Mate )就提到,医生开的处方中包括柠檬汁,既可用于治疗,也可用于预防。80年后,威廉·考克本(William Cockburn)博士的著作《海洋疾病:本质、原因及治疗》( Sea Diseases, or the Treatise of their Nature, Cause and Cure )推荐了新鲜水果和蔬菜。其他建议,如使用醋、盐水、肉桂和乳清,则非但无用,而且还可能让人无法知晓哪些措施才是有效的。

直到18世纪中叶,柑橘汁的效用才在第一个有对照组的坏血病临床研究中得到证实。虽然此项研究的参与人数不多,但结论清楚无误。1747年,索尔兹伯里号上的苏格兰海军外科医生詹姆斯·林德(James Lind)从罹患坏血病的船员中挑选了12名进行试验。他选择的都是那些症状看起来非常相似的人,并给所有受试者都安排了同样的食谱:不是通常食用的咸肉和硬饼干(这些病人可能根本嚼不动),而是甜粥、羊肉汤、煮饼干、大麦、西米、大米、葡萄干、醋栗和葡萄酒。在这个以碳水化合物为主的食谱中,林德医生还加入了各种补充剂。两名船员每人每天饮用1夸脱苹果酒。另外两个人要喝醋,还有两名不走运的家伙接受了稀释的硫酸盐酏剂。至于其他人,有两人被要求每天喝半品脱的海水,有两人要服用肉豆蔻、大蒜、芥末籽、没药、塔塔粉和大麦水的混合物。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则非常幸运,每人每天获发2个橙子和1个柠檬。

结果来得相当突然,而且肉眼可见,也与当今具有相应知识储备的人们的期望相符。在六天的时间里,拿到柑橘类水果的人已经恢复健康,可以干活了。另外10名船员也有望能从海水、肉豆蔻或硫酸等疗法中解脱出来,并获得柠檬和橙子。林德的研究结果发表在《坏血病论》( A Treatise of Scurvy )一文,但又过了40年,英国海军才开始强制配发柠檬汁。

如果存在治疗坏血病的有效方法,而且已经为世人所知,那为什么不立刻推行,把这种疗法当作常规疗法来使用呢?令人颇感遗憾的是,虽然坏血病的治疗方法已经得到证实,但似乎并没有获得认可,人们也不怎么相信。一种广泛流传的理论认为,罹患坏血病的原因在于饮食中盐渍肉过多,或鲜肉不足,而不是缺少新鲜水果和蔬菜。此外,这还涉及后勤问题:新鲜的柑橘类水果或果汁很难一次性保鲜数个星期。人们曾试图把柠檬汁浓缩后保存,但这种方法耗时长、成本高,而且效果也许不会太好,因为我们现在知道,维生素C受热或受光照很容易遭到破坏,而且长期储存会降低水果和蔬菜中维生素C的含量。

由于耗费不菲和颇多不便,海军军官、医生、英国海军部和船主都认为,并没有办法在人员密集的船上种植足够的蔬菜或柑橘类水果。如果非要种,就不得不占用宝贵的货物空间。新鲜的柑橘类水果或果脯价格昂贵,如果作为预防措施每天配给,花费尤其高昂。少花钱、多赚利润才是王道——尽管事后看来,这实际上并没有节约开销。船只必须超员配备人手,留出30%、40%甚至50%的船员因坏血病而死的余量。就算死亡率不高,罹患坏血病的船员的工作效率也非常低。另外还得考虑人道主义因素,虽然当时这一因素很少有人考虑。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普通船员的顽固态度。他们习惯了标准伙食,虽然总在抱怨海上饮食过于单调,除了咸肉就是船餐饼干,但他们一到了港口,想要的便是大量的鲜肉、新鲜面包、奶酪、黄油和好啤酒。即使有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大多数船员也不会对快速翻炒制作出来的嫩脆的绿色蔬菜感兴趣。他们想要大快朵颐,尽情享用肉食——煮肉、炖肉以及烤肉。船上管事的通常来自较高的社会阶层,他们的饮食通常更加多样化,在他们看来,在港口吃水果和蔬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还可能非常喜欢吃。对他们来说,尝尝在登陆地发现的异国食物,这种兴趣算不上不同寻常。罗望子、酸橙和其他富含维生素C的水果可能会被用于当地菜肴中,船员虽然不吃,但管事的可能会希望尝尝鲜。因此,对这些管事的来说,坏血病通常算不上什么问题。 rx6RKXhshXnusjuB3bTDm/6bYn8G0MklvsYKosR4jbWycxQ73J58mxOy31GBK5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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