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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午夜飞行

得知我要做公务机项目,一位朋友提出将我和章引见给戴安,称她的公司近年来一直专注于公务机维修养护的业务,对整个行业非常了解。

戴安来自香港知名家族,其父不仅有“毛纺大王”之称,更是港丰航空的创始人。然而,这样一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物并没有参与家族生意,而是选择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独自打拼。

初次见面,两人便十分投契,戴安非常认同章对公务机领域的研判,称其眼光独到,极具远见。而章则对她多年来的独立奋斗赞佩有加,认为她的冒险精神和责任担当胜过许多男性。虽然二人都认为国内公务机的最佳发展时机尚未到来,但假以时日,这个市场必会崛起,全球公务机市场的增量将有相当大的部分来自中国公务机市场,应该抱持着这样一种信心提前入场。

具体到公务机的融资租赁,戴安非常看好,据她了解,在欧美国家飞机租赁资产发债,评级甚至比政府发的债券还要优良,因为飞机租赁资产有长期、稳定的回报,而且流动性好,在市场上不易贬值。而按照欧美市场的一般规律,航空公司使用自有现金购买飞机不会超过三成,在其他获得飞机的途径中,租赁占比达到七成左右。未来中国境内或往返中国的航空需求势必有极大增幅,届时会产生更多的飞机租赁需求。

现在回想那次见面,仍历历在目。彼时是2010年底,国内受益于政策红利的租赁公司均出自银行系,如工银租赁、民生租赁等,民营资本极其稀缺。待到巴菲特、李嘉诚纷纷涉足飞机租赁业,先后在中国境内成立公司,组建机队时,已是2014年的事了。而伴随着中国富人对公务机购买力的强劲增长,湾流、庞巴迪、巴航工业、塞斯纳、达索、豪客、比奇等世界主流公务机制造商都加强了对中国市场的投入,纷纷在中国开设了分支机构,组建更为核心的销售团队,亲历了中国公务机市场在其后数年的发展。

我加入香港公司之后,首要工作内容便是主导公务机项目以及普道的股份回购,没想到章很快便给我出了另一个难题。

“你知道我们去年拿到了雅尚珠宝的中国代理权吧?”他毫无来由地问我。

“听同事提起过。”

“我希望接下来能由你负责这块业务。”

我一愣:“现在的负责人呢?”

“换掉。而且,要由你去和她谈,让她尽快把所有事务移交给你。”

“普道的股份回购和公务机业务都需要我来主导,再加上香港公司的日常管理,您不觉得我的工作量已经饱和了吗?”

“能者多劳。”

“这顶高帽实在受之有愧,我才刚加入两个月,很多业务尚在熟悉之中。”

“最快速的熟悉方式便是亲自去做。”

“我们可否先说好,我只是暂时接管,同时会委托几位猎头去寻找最佳人选。”

“只要你找得到这个最佳人选。”

“需要我何时出面?”

“三天后在北京开年会,你提前一天去和她谈。”

于是,便有了我和米黎的第一次见面。

得知我的来意之后,她先是微微笑了一下,继而问我:“是尹东平的意思吧?他为什么不亲自找我?不过就算他亲自找我,我也不会和他谈,我只会和章总谈。”

“能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尹总的意思吗?”

“他早都开始针对我了,前几天刚在例会上摆了我一道,看来那只是个前奏罢了。”她顿了顿,“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不会和他谈。既然当时任命我的人是章总,那么即便真要免掉我,也应该由章总亲自来。”

“但你也应该知道,尹总作为整个集团的CEO,又是你的直属领导,他是有任免权限的。”

“CEO又如何?他对珠宝业务,包括整个奢侈品业务都一窍不通,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又是章总的大学同学,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吗?你觉得外行能领导内行吗?”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这次确实不是尹总让我来的。”

“没有误会,只有实实在在的针对。如果不是他让你来的,那么是章总?”

见我不作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说:“我相信是因为尹东平的片面之词才会让章总这样做的,那我更需要和章总当面谈,也让他知道这段时间我承受了多少委屈,投入了多少心血。”

“听我说,米黎,我非常不情愿你我初次见面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境之下,相信你也一样。但既然我接下了这个任务,就希望你能配合我完成它。

我们都是章总的员工,都要对他尽责,而这无关尹总或其他任何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同,尤其说起对章总尽责,我更无愧于心了。你来的时间还太短,对我并不了解,从三年前章总亲自把我招进来,直到今天,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尽职尽责的,甚至很多都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

雅尚从谈判初期,到现在三个城市开店,有哪个细节我没有做到,没有做好?我的哪一个举动不是为了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对公司也好,对他和他的家人也好,我都不吝惜自己的任何资源,哪一次牵线搭桥向他邀功请赏了?”她别过脸看向窗外,肩膀微微颤抖。

“米黎,我知道这件事比较突然,但这已经是章总的决定了,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改变心意吗?”

她转过脸来看着我,一双大眼蓄满泪水:“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这么彻底地否定我的付出?”

我伸手扶住她肩膀:“我们不明白的决定不代表就是错误的决定,但无论此刻明白与否,我们都要接受它,因为这或许是当下所必需的决定。或许,以后他会亲自向你说明。”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及时说明的就永远不需要说明了。我会尽快与你交接,你会逐渐了解自己到底是在和一群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来日方长,祝你好运。”说罢,她起身走向门口。

我独自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窗外天色已暗,雾霾仍重,车流人潮穿梭涌动,将夜晚的大幕划开一道又一道模糊不清的切口。

这是二月份的北京。寒冷、紧绷、生硬的北京。

“现在我能知道您换掉米黎的原因吗?”这是我在酒店大堂见到章时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能胜任不就是最重要的原因吗?”

“但不是唯一的原因?”

“她和东平之间确实有很多摩擦,但她的问题在于总认为那是故意针对她,而认识不到自身确有不足。”

“她觉得自己已被全盘否定,非常受伤。”

“调离不意味着否定以往的成绩,更多代表的是她无法在当下或者未来创造价值。她在开店时付出的努力是有成效的,因此我也想过让她再上一个台阶,但事实证明,她不具备管理一个品牌的能力。无论如何,今天你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不是吗?”

“或许解决了,但必然谈不上圆满。”

“任何事都没有绝对圆满的解决方式,如果不能皆大欢喜,那至少保证一方如愿。”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很晚了,东平他们还在等我开会,明天年会之前你尽量多接触一些同事,趁这个机会集中了解一下各分支机构的业务。”

隔天清早,我刚打开手机便看到章发在几个工作群里的消息,有的是在凌晨两点,有的是在半小时前,我逐一细看,不禁感慨,他恐怕真的不太需要睡觉。

迅速联系了几位不同业务板块的负责人,约好一起吃早餐,在餐厅门口正巧碰到章。

“你也蛮早的。”他招呼我。

“六点半就看到老板发的群消息,顿时感觉自己偷懒了。”

“这就是我的日常节奏。对了,这是我的妻子和女儿。”他将身旁的妻女介绍给我,“江慜然,章菡沛。”

章太太与我握握手,展露微笑:“我常听鹤云提起你,已经不觉得陌生了。”

“希望都还说得过去。”

“尽可放心。”

我俩相视而笑,确实没有太多陌生感。面前女子年龄与章相仿,温厚舒展,得体大方,而躲在她身后的美丽女童,约莫只有五六岁,一手牵牢母亲,一手抱着毛绒兔子,探出一张小小面孔对我微笑。

“和我们一起吃吧。”章太太说。

“不了,还约了几位同事,想顺便谈些工作。”

“早餐会一向是很好的沟通方式。”章说。

“那我们晚上见。”章太太又同我握握手。

“晚上见。”

整个白天是出乎意料的高效,各地分公司的同事都想借着这次机会多做交流,大家从餐厅聊到会议室,中午又回到餐厅,状态更像是出差,而不是聚会。

到了晚上,宴会厅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每个人无不盛装出席,几百人的会场里满目皆是各色礼服。我按照指引走到自己所在的那一桌,看到我的座位旁边是写有章太太名字的桌签。

没过多久,便看到江慜然领着女儿走过来。

“是啊,数我们这桌最空。”我倒了杯茶给她。

她并没有太过刻意打扮,一件黑色毛呢连身裙,一双小羊皮浅口中跟鞋,是深到近似于黑的藏青色,与丝袜的颜色极其统一。除了十分接近唇色的口红,没有任何化妆,毫不遮掩细纹与斑点。

“这时候来北京不是很舒服吧?又干又冷。”她语带关切。

“真的,晚上干燥到要起来喝水。”

“鹤云也是,所以他每次回深圳都觉得咽炎好了很多。”

“你平时在北京比较多?”

“对,照料菡沛读书是一方面,且要兼顾这边的业务。”

我望向一旁穿着浅粉礼服裙的精致女童,眉目间聚合了父母的优点,此刻她正侧身趴在椅背上,好奇地张望周遭。

“慜然姐。”我与江慜然应声抬头,看到米黎就站在我们面前。

江慜然起身拉过她的手,柔声说:“我怕你不来了。”

“确实不想来,但还是觉得应该过来看看你,我这就准备回去了。”

江慜然望向我:“先帮我照看下菡沛好吗?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转向米黎,“我们找个安静些的地方聊几句。”

米黎对我点了点头,便同她一起走出去。

人渐渐多起来,暖场音乐愈发热烈,章和尹东平出现的时候,会场已经坐满。

“慜然呢?”章问我。

“在和米黎谈话。”

一旁的尹东平听到后,转过脸去同经过的同事寒暄。

菡沛终于见到爸爸,牢牢攀住他颈项,用小脸蹭来蹭去。

章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在外面不可以这样撒娇。”

“可我一天没有见到你了,我超级超级想你。”

一桌人都微笑看着这一幕,说这件“小棉袄”可真是超级超级保暖。

小姑娘看到大人们都在笑,不好意思起来,将头埋进爸爸胸前,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先开始吧,不用等了。”章对尹东平说。

江慜然回来之前,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章看出我的不自在,低声说:

“现在你应该更加明白我的决定了。”

我没说什么,眼前一再晃过米黎刚才的样子,双眼浮肿泛红,底妆厚重仍掩不住憔悴面色。而台上歌舞欢欣雀跃,台下人声、掌声、杯盘碰撞声混出交响乐,没有哪个音节想要脱离和谐。

“别担心,米黎已经理解。”江慜然坐回到我身旁,微笑着说。

“或许昨天有些话我说得太过直白。”

“从你的角度,无论说得多么婉转,都会令她难以接受,我知道你也很为难。”她拍拍我肩膀,神情十分释然。

“谢谢你。”

“我应该替章总谢谢你。”

我俩笑着看看对方,各自端起面前的酒杯碰了碰。章在这时从邻桌敬完酒回来,站在江慜然身后揽着她的肩膀,兴奋地说:“明天我要去趟日本。”

“是奥瑞仕的事?”她仰起头望着他。

“对。日本那边刚才来电话,终于安排好了见面时间。”

“那正好可以和拜访软银的行程安排在一起。”

“没错。”他转向我,“允文,你带了护照没有?”

“要我一起去吗?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之前你不是也知道我一直在和日本那边接洽这件事吗?”

“那我快准备一下会议要用的材料。”

“明天中午出发,陈绵也一起去,具体行程你和她确认。这次坐我们自己的公务机,你顺道体验一下。”

隔天中午,我们三人便直飞东京,一路都能感觉到章对这次会面的期待。奥瑞仕的经营模式一直是章为公司所规划的发展方向,这些年来他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公司打造成奥瑞仕这样的大型综合金融服务集团。尤其是在金融危机之后,奥瑞仕将中国总部设置在了大连,而这座城市不仅是东北地区的重点投资区域,也是章读大学的地方,他将这一巧合视作一种启示与机缘。

当我们见到高桥藤吉先生时,不禁为眼前这位老者谦逊和蔼的风度所折服。时年已经76岁高龄的他,从1980年接任社长之位至今,带领奥瑞仕闯过了日本经济泡沫、全球金融危机等四次大的险境,无一次亏损,并成功将这家以租赁业务起家的公司发展为业务涵盖金融和实业领域的数十个产业的多元化集团,在全球约80个国家和地区开展业务,为数百万家客户企业提供服务,成为日本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和最大的综合金融服务集团。

寒暄之际,他问我们此次出行是否顺利,航班是否准时,当被告知我们是搭乘公务机前来时,他说:“日本有句古语,‘良贾深藏若虚’,意思是真正懂得做生意的商人都将珍品深藏,如同贤者刻意隐藏自己的能力,不炫材扬己。所以,不彰显自己所拥有的,不仅是立足商场的明智之举,更是一种处世自持的美德。”

众人纷纷点头,我不禁环视起他的办公室,的确不见高调与豪奢,甚至找不出任何一处亮点。所有物件都是基于实用,满足办公与会客的需求,相较于以往所见诸多大而气派的办公室,这里简朴得令我印象深刻。

得知章长期以来一直以奥瑞仕为参照对象时,高桥先生指出,企业多元化发展的路线,不仅要通过一系列的业务创新,更离不开管理者对资产和业务风险的有效把控,尤其是在一些重大的转折之中能通过经验与远见判断出危险与机遇。但有的抉择不会即时被证明正确与否,要通过时间来验证,这就需要决策者的勇气与坚定。

以他个人为例,20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一定程度上威胁到美国对世界经济的主导地位,为此美国迫使日本大幅升值日元,造成房地产泡沫加剧扩大。在当时,日本各行各业都认为房地产的景气将一直持续,而他较早捕捉到这其中的危险意味,不顾集团房地产金融机构的反对,对房地产抵押项目采取保守估价,并逐步减少房地产金融业务,直至撤出市场。此举在日本房地产泡沫破裂后,才显现出正确性。

他十分认同章提出的“做服务中小企业的金融领军者”理念,因为中国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等问题一直非常突出,需要非银行借贷金融机构,特别是一些专长于为中小企业提供融资服务的机构,对传统融资体系起到很好的补充作用,惠及中小企业。在日本,这类金融机构被称为“影子银行”,一直都在中小企业融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我们集团旗下有资质非常好的融资租赁公司,不知是否有机会能与奥瑞仕合作在中国共同成立一家公司?”章表明来意。

高桥先生并不急于表态,而是看向一旁的奥瑞仕中国总部负责人,说待我们回国后可与他进行具体接洽。

“那自然很便利,只是可否在这次会面中就签下一些框架协议?”

高桥先生见章又进一步,便笑着说:“章先生确实高效,但我更倾向于待你们回国之后,再与中国总部做具体商谈。”

随着谈话的深入,我发现两人在诸多问题的看法上都有共识。比如,高桥先生信奉管理者不要每天做相同的事,要审时度势地进行每天的工作,对外部不可控的环境保持清醒,而章是将“拥抱变化”写进企业文化的人。又如,高桥先生在用人方面趋于开明,不仅率先在集团任用女性管理人员,而且敞开招录中老年和外籍人才,重要的是让不同类型的员工都能各司其职,各尽其才,而章的用人方式也是如此。两人对于“决策”的观点高度重合,都认为及时的决策比正确的决策更重要,过多担心决策失误只会束缚企业发展,错失成长机会。为企业留有试错与纠错的机会,勇于突破成规,迅速反应,不因当下的得失而让目光变得短浅,始终对大局保持掌控和坚守,这才是决策者应该重视的。

看着两人如同忘年交一般的一见如故,已经很难分辨究竟是英雄所见本应略同,还是一个年轻的门徒终于找到了他在内心尊崇许久的导师。

如果当天到这里便告结束,那一定会是一次非常完满的会面,但当工作人员提议我们合影时,章的反应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站的位置离高桥先生最近,他便示意我先与他合影,正当我要趋前时,却被章用手肘撞到一边,我毫无防备地向一侧歪过去,幸好陈绵及时扶住,才避免了更大尴尬。我迅速直起身来,周围人也佯装无事发生,只有章面色愠怒,直到离开时也未再正视我。

回到酒店之后,陈绵到房间来找我:“章总说临时通知我们来出差,衣服一定没带够,让我陪您出去逛逛,他买单。”

“不用了,还够穿,代我谢谢章总好意。”

陈绵似乎看出我仍在为合影的事感到不快,便绕到跟前挽我手臂:“言总您就当是陪我去吧,难得有给我们放假的机会,不去就太浪费了。”

见她如此软言相劝,我实在不忍令她为难,便答应一起去银座逛百货公司。

一番兜转,陈绵收获颇丰,我仅象征性选了一条开司米围巾。路过Manolo Blahnik 的店面,她两眼发光地走进去,径直奔向当季新款。

“言总,您穿什么尺码?”

“36号半。”

一位店员指引我们在内间入座,另一位则按陈绵要求抱来一摞盒子,半跪着帮我们一一试穿。陈绵并不急着看自己的上脚效果,而是微笑查看我面色,见我在一双杏子色低跟与摩卡色高跟之间踌躇,不禁笑道:“果真没有一个女人能捂住钱包离开Manolo的店。”

少顷,她信步走向外间陈列台,再回来时已然提了四只纸袋。

“言总,难得这两双您都这么中意,我就自作主张都为您带上了。”

“不好让你如此破费,我自己来就好。”

“已经买过单了,这也是按照章总的吩咐嘛。”她笑着将两只纸袋呈到我手上,挽起我另一只胳膊说,“托您的福,我也有奖励啊。”

“可是刚刚已经送了我围巾啊。”

“围巾呢,只是为了保暖,而鞋子就大不相同了。”

“如何不同?”

“有好的鞋子,我们才能一起走得更舒服更远啊。”她对我眨眨眼,嘴角笑涡泛起涟漪。

我听出她的一语双关,也便不再推辞:“为了长途跋涉,先祭饱五脏庙吧。走,我请你。”

“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就近选了一家口碑很好的天妇罗老店,清简雅致的和式空间,悠扬婉转的尺八独奏,令人在这满目繁华的昂贵地段感到几分难得的安宁。

陈绵娴熟地点好菜品,微笑着问我要不要喝一杯,我想到晚上没有其他行程,也觉得未尝不可,于是便点头应允。

“这家的天妇罗是用胡麻油炸制的,所以我们配一支霞多丽怎么样?”

陈绵边研究酒单边征询我的意见。

“相信你的选择。”

她以流利英文向侍者报出酒名,而后为我续了一杯茶:“像今天这样的放松时刻真的很难得,托言总的福。”

“我感谢你的陪伴才是。看你对东京的熟悉程度,应该以前也来过很多次吧?”

“是来过不少次,但也都是为了工作,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逛街、吃饭,感觉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都是为了接洽与奥瑞仕相关的业务吗?”

“不全是。章总此前对几家酒店和高尔夫度假村也比较关注,想寻求收购机会。”

说话间,酒与前菜已经端上桌来,陈绵举起剔透的高脚杯:“敬言总,为了我们第一次旅途顺利愉快!”

我笑着与她碰杯,她喝下一口便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神情,眼中盈满笑意。

“言总,我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在海口见面的情景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我有些感慨。

“这里和您想象的一样吗?”

“有相同,有不同,但最终,按照章总的话,‘和而不同’。”

“您知道吗?见面之前我已经听说您多年来一直在知名外企工作,还有些担心您加入之后会水土不服,但现在看来您其实游刃有余。”

“逐步适应而已,我毕竟不是丢到沙漠里也可以用仙人掌做天妇罗的人。”我俩同时笑出声来。

第一道炸虾天妇罗在这时恰到好处地端上来,外脆内嫩,鲜甜浓郁,无论蘸以酱汁还是盐巴都很可口,搭配霞多丽饱满的酒体,令丰腴与清爽达到了极佳的平衡。

而后,虾尾、鱚鱼、楤木芽、蜂斗菜花、紫苏叶卷白虾等十几种天妇罗一一上齐,待到最后一碗星鳗盖饭呈上时,我已觉十分饱足。

“这家店的出品确实名不虚传。”我由衷赞许。

“第一次来这里还是章总带我们来的呢。”

“他对这些事也很精通吗?”我有些意外。

“何止!他不仅懂吃、懂酒,对很多品牌也都如数家珍,我有时都疑心这是不是他多年来送礼物、收礼物积攒下来的经验。”陈绵边说边笑。

酒足,饭饱,带着微醺回到房间,从窗口俯视这一片灯火通明,想象着每一扇窗、每一盏灯背后正在写着怎样的故事,心头竟浮起一种温柔的伤感。想起马卡姆的那句“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人生,从来都没有什么确凿无疑,可以依靠的无非是自己的健康与才干,如果,还能拥有一点点运气,便已是得到极佳眷顾了。

隔日,我们去拜访北尾吉孝先生。自1999年离开软银自起炉灶后,北尾先生创立了软银金融集团,下辖150多家企业,其业务范围广及网络增值服务、IT软件开发、企业并购、金融租赁、资产重组、创业板块投融资等领域,是亚洲最大规模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资产管理机构之一。

同样是纵横日本商界多年的传奇人物,较之高桥先生的低调内敛,北尾先生则更显外放直率。崇尚中国儒家思想的他谈起儒学经典滔滔不绝,办公室内也挂满了中国书画,其中不乏曾国藩与孙中山的手迹。

这位“以《论语》和算盘打天下”著称的企业家,说自己所取得的成功离不开中华文化的支撑,不断将其中精髓移植到自己的经营理念之中,才得以打造出独到的企业文化。

交谈中,他娴熟地引用各类中国古典学说的语句,提到成功的企业家都离不开自省与自律,如同《中庸》里的“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继而又谈到了曾国藩所说的“人生需耐冷、耐苦、耐烦、耐闲,方成大事”,这种耐力不仅可以助人克服眼前的困难,更能令人保有大局观,常存高远志向。

章频频点头,连声称赞他对中国文化之精通远在很多中国企业家之上。北尾先生闻言微笑道:“这些年来一直与中国企业家打交道,也亲自招聘了很多中国员工,不仅创造了很多投资机遇,也深深地被他们的创业精神打动。”

“您当年促成了孙正义先生对阿里巴巴的投资一直是段传奇佳话,相信任何能被您慧眼识中的项目,前途都一定不可限量。”章说。北尾先生颔首道:“2000年是软银风头正盛之时,而阿里巴巴却在启动之初,如果不是看到了巨大的发展潜力,是不会将那2000万美元投给阿里的,因为那本身是要给另外一家电子商务公司的资金。但与孙正义先生专注于投资互联网公司不同,我的眼光与‘第六感’告诉我,中国经济会持续向好,所以这些年来我更专注于在这个市场发掘有潜力的公司,不会拘泥于特定行业。”

他继续说道:“与其他实体经济不同,金融企业对诚信、道义等价值观的要求更高,这些伦理道德或许更能决定一个公司的兴衰成败。所以,无论进行何种投资,都要抱着成就事业的心态,而非谋利的野心,因为这种野心只会带来一时的成功,长期来看注定失败。”

说着,他起身拿来几本他的著作《从中国古籍获取不可思议的力量》《人生之大义:在社会与公司同获成功的生存之道》,一一递送到我们手中,“这是我的一些见解与思考,希望同你们分享。”

章赞叹他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中还能笔耕不辍实在难得,他却笑着说:

“正是这种坚持,才能令头脑始终保持灵光。况且,无论时代如何发展,书始终是传播思想的最佳方式。”

临别,北尾先生说:“谢谢你们远道而来。”

章由衷道:“谢谢您让我们不虚此行。”

这次出行,令章展现出谦虚好学的一面,他如同一个初学者般带着兴奋与好奇的眼光不知疲倦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从餐厅如何以装潢凸显氛围,到超市里的水果以何种包装能锁鲜一周之久仍风味不变,他不仅为商业取经而来,也不放过途中任何一个可能为他提供灵感的细节。虽然日后与奥瑞仕、软银都未能达成合作,但他确实因这次日本之旅获益良多。

回程的飞机上,我们聊起汽车融资租赁的话题。当时,中央已经启动全面车改,取消了一般公务用车,公务出行的方式由采购转为了租赁,旧有车辆以拍卖形式处置。这一改革的推行无疑会改变人们的出行习惯,也会为社会化车辆服务机构带来商机。

章自然也瞄准了这个市场,但传统汽车租赁公司属于重资产高负债、缺少差异化空间的类公共服务业,车辆折旧、日常运营,以及市场推广等方面带来的高昂成本,都极大降低了它的赢利能力,一般净利润不会超过5%。所以,他更希望成为一个资源整合者,打通重资产的租车公司、轻资产的互联网技术平台和金融业务之间的通道,将驾驶服务、汽车租赁、约租车三个传统领域整合。

另外,不同于其他几个知名汽车租赁企业C2C的模式,他希望能以B2B的方式运作,即通过自有车队服务企业用户,成为他们的公务车租赁服务商。所有车辆为母公司和关联企业所有,杜绝私家车,以纯自营、公司化管理的方式增强对车辆和司机的调度权和管控权,从而提升用户体验。

但是,成熟的远见不代表成功的商业模式。章其实十分清楚,他所构思的这种自营模式意味着不可能打造出一个完全大众化的平台。车辆购置、司机培训、管理成本等,不仅要求大量资金的持续投入,更会给日常工作量带来极大压力。但正如他所看好的其他事物一样,行动先于思考,试错高于成本,他最看重的或许不是在一个领域多久可以做到最好,而是抢占这一领域的速度有多快。

回国后,他迅速开始了招兵买马,从政府闲置车辆拍卖中先后购得万余辆商务车,以帕萨特、奥迪和别克GL8为主要车型,主打中高端出行市场的CC租车公司应运而生,在北京开始运营及推广,成为国内第一家将汽车按分钟租赁的企业。而后,更斥资6000万元一次性购买了100辆特斯拉,并引进了其他电动车,组建了国内第一支电动车队。

至2014年下半年专车市场爆火时,CC租车已经陆续进入上海、大连、广州、太原、杭州、青岛、三亚等13个市场,业务模式也转为同时向企业与个人提供乘租服务。 YrRUGwR6CWBjqIjVCFO2MhUCkiYQKyfLcjbWf/X7cbMICiRMbSkDE/RevG27jn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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