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之后,章同我询问中环的几处大厦是否适合做办公室,我听后都觉得不太理想。有的地段不错,但价格虚高;有的价格合理,但软硬件都不够完善。现而今,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性价比高的物业真是越来越难了。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首选哪里?”他问。
“当然也是首选中环了,没有一家金融公司会不想在那里拥有一席之地。”
“那这件事我可以拜托你?”
“咦?我现在已经成了你的兼职员工?”
“早就要请你做全职了,是你自己举棋不定。”
“我再考虑看看,眼下先帮你解决这事比较紧要。”
“那我静候佳音了。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和陈绵沟通,她对公司情况非常了解。”
挂断电话后,我想起那句“想取得一个人的支持,就先找他帮忙”。显然,章对富兰克林效应十分谙熟。又花了些时日,我终于帮他在和记大厦找到一层楼面,虽然这幢建筑在高楼林立的中环显得老旧,但因在1978年李嘉诚收购和记黄埔时便被其纳入旗下,可谓见证了属于李嘉诚的成功,也见证了当时香港资本市场的一个奇迹,所以有历史地位的附加值。
签约当日,章便安排陈绵等人筹备迁入,一切有条不紊。不多时,便正式入驻。
章约我在新办公室见面,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之前考察过一个飞行员培训学校的项目?”
“你是说联美航校?”
“对,就是这个项目。”
“章总果然消息灵通,几年前的事都一清二楚。”
“我也是前些天同朋友聊起这个话题才知道,他说你当时对这个项目很上心。”
“是的,那时我觉得他们很有发展前景。”
“具体说说。”
“那是一家成立于2004年的飞行员培训学校,在石家庄、邯郸、包头三地的机场都设有飞行训练基地。他们的培训大纲都从国际知名飞行学院购入,不仅是国内首家全程采用英语、使用外文原版教材进行教学的航校,也是首家由国外专业人士担任飞行训练高管,全部由外籍教员从事飞行训练的航校。”
“他们的机队水准如何?”
“起初他们与奥地利的钻石飞机工业公司签署了三年内从奥方采购60架飞机的总购机合同,组建世界最大的DA40、DA42系列机队。但到了2006年时,资金链便出了问题,我之所以被朋友介绍去考察这个项目,也是想帮助他们融资,当时预估至少需要2400万美元才能令他们继续正常运转。”
“我听说去年三月他们已经全面停飞了?”
“是的,我看到消息后感到很惋惜。”
“你怎么看这件事?”
“他们是国内第一家获批的民营航校,本来瞄准的是国内航空市场上飞行员缺口大这一机会,但受限于体制,遭遇了和民营航空公司相似的困境。
从2000年以来,国内航空运输市场的运量猛增,飞行员缺口问题就愈发明显,当时有人预测在此后五到七年内,国内需要补充的飞行员人数在9000名左右。而国内航空公司飞行员主要依靠民航局自有的民航飞行学院培养,此外,还有部分来自部队退役飞行员,部分航空公司还采取租用或招聘国外飞行员的方式。所以,民航局开始鼓励各类投资主体投资民航业,但空管体制又严重影响了这类民营航校的发展。”
“主要是空域的问题?”
“是的,和国外大部分空域为民用不同,国内空域近70%划归空军管制,教练机无法自行上天。航校使用空域需经军方批准,而且在飞行前一天必须申报飞行计划,在飞行当日还需得到最后批准。由于申报时涉及多部门协调,限制极多,不但程序复杂,成本也高,这在很大程度上使学员无法按时完成训练,导致课程积压无法如期毕业。他们的第一期学员从入校到毕业耗时两年多,早已超出了学校当初承诺的14个月。当初航空培训市场向民营资本开放本是为了激活市场,但由于缺乏相关政策支持,民营资本在旧有体制下势必很难存活。当时也是因为这方面因素,我才没能帮他们找到投资机构。”
“看来你的确对这个项目很上心,已经三四年了,印象还这么深。”
“是的,当时很看好他们的模式与理念,但也是生不逢时,就像我之前接触的一些企业一样,都想在鼓励民营资本进入的领域抢占先机,但始终没能得到相关政策扶持,便都成了试水失败的案例。”
“但企业家也好,投资人也罢,都应该对政策相对滞后这件事有所准备,并从一开始就要有长期投入的觉悟。”
“理想情况当然是这样,但相信你也知道,当下很多投资更像是投机,并非为远见与愿景所左右。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关注起航校的项目了呢?”
“像你所了解的那样,我们国家有很大的飞行员需求,不仅如此,机师等技术人员的缺口也很大,作为世界第二大航空国,我们在这个领域的发展将对其他国家构成很大影响。虽然现在仍然受制于空管体制,但低空空域的开放是可以预期的,民营资本在通航领域依然有发展空间。”
“你也想投资建设航校吗?”
“不仅航校是一个机会,飞机的维修养护和FBO都是机会。但对我们而言,要优先布局飞机的融资租赁,这个金融板块是我们所擅长的。以目前的趋势来看,我相信用不了太久,中国的航空需求将快速增长,飞机租赁市场将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届时很多顶级资本都会进场。”
“的确,很多航空公司为了优化自身的资产结构,提高经营灵活性,都选择以租赁方式获得飞机。但飞机的单价高、投入大,除了全球顶级富商外,租赁公司背后要么是大型金融机构,要么是国际财团。像排在首位的GECAS(爱尔兰一家商用飞机租赁公司),背靠的是通用电气,而紧随其后的ILFC(美国国际租赁金融公司),母公司是AIG(美国国际集团)。他们都有深厚的航空或金融产业背景,其公司本身和母公司在国际市场上都拥有较高的信用评级,能够在资本市场上取得低成本的资金。此外,公司资产规模大,可以大批量订购飞机,从而获得较为优惠的飞机购买价格。”
他频频点头:“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更感兴趣的是公务机的融资租赁。因为国内航空公司在进口客用飞机时享有税收优惠,但在进口公务机时则无法享有,所以在公务机租赁的报价方面,租赁公司与航空公司的合作优势并不会劣于银行信贷。而且,通过租赁公司能够将一次性全额纳税转化为按租金分期纳税,可以在几年的租期内逐步支付,减轻承租人的资金压力。”
他见我听得入迷,又继续说道:“和国外相比,中国的公务机市场发展是非常滞后的,不仅因为空管过严,也因为税费太高、硬件薄弱。但这几年来我国的公务机数量却有明显增长的趋势,人民币的升值、宏观政策的推动,还有思维方式的转变,使很多民营企业、大型国企、政府部门都成了公务机的潜在用户群。我相信,未来十年将是中国公务航空高速发展的主要阶段,而这些购买者中将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有融资需求。”
“你已经将这个领域研究得很透彻了。”
“毕竟已买了两架公务机算作学费。”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以此来作为你入驻香港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如何?”
“但我需要一些时间为我现在所做的事善后。”
“这代表你同意了?”
“我想是的。”
我没有告诉章的是,其实在2007年时我便听普道资本的朋友提起过对他的投资。隔年,同样是这位朋友,希望将我推举给章,以CFO的身份进驻他的公司,以此确保章能够将普道的投资物尽其用。时值金融危机,业内诸多动荡,我难以想象自己在一家内地民营金融企业要如何发展。
时至今日,我决定踏出舒适区,以更接近于创业者的心态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我必须相信自己能在此创造更大的价值,参与更多的决策,打破更多的局限,但也必须接受转变所带来的障碍、不适,甚至时不时出现的阵痛。希望能如章鹤云所言,更有挑战性的平台会为我带来大为不同的成就感。
这一年,我45岁,距离我与章鹤云的初次见面已近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