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动物,看什么动物?
在邮轮的服务台前,我们要费心选择,这是首次参加邮轮组织的旅游团下地去游览。是去阿根廷的马德林港,我们务必提前一天前预定。线路有好多条,有乘皮划艇看海狮,有乘坐充气船去看海豚和鸬鹚,有去参观生物博物馆看完整的恐龙骨骼和海化石,还有很大的看点就是观鲸,可惜要每年8月份以后才是时候。既是3月初,最合适的还是去看企鹅,好不容易到了南半球,不看独有的也是最萌宠的企鹅岂不遗憾?况且,海豚海狮我以前在南非和新西兰都看过了。
到企鹅世界去。我们同伴四人心有灵犀,那就刷卡吧,不便宜,40人成行的大巴团每人7.5小时/219.95美元起,目的地是瓦尔德斯半岛闻名遐迩的旁塔汤布国家公园。
邮轮准时在上午8点泊岸,看来马德林是个深水港,不用驳艇再接送。岸上数十辆大巴与中巴在等候了,乘客们分批下船,按指定编号的大巴上车。我们坐的大巴是6号,都是长者,有相互扶持的,也有准备好登山杖的,大家彬彬有礼笑容可掬上了车,导游用英语致礼后,司机便驾车驶出,沿着巴塔哥尼亚高原荒凉的戈壁滩驶向远方,按计划需要2个多小时车程。好在都是柏油路,只是常年失修,有些破旧。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对银发夫妻,男的主动跟我打招呼,想聊天。我只能用蹩脚的英文回答“不懂英语”,老人家反而略带抱歉说没关系,一脸慈祥。
为何人老了会变得面善,显得慈祥,不会一惊一乍了?
返老还童,回归简单好奇。我明年的明年也会变成这样么,如此面对世界和世人?
导游一路上用英语讲解着,乘客们认认真真听着,我们听不懂,但猜到他先介绍马德林港。这个瓦尔德斯半岛和潘塔尼法斯半岛合抱而成的地区还是有些名气的,其中整个瓦尔德斯半岛都是自然保护区,199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坦率说,我对这些兴趣不大,只想早点眼见为实,先睹为快,我梦中的企鹅啊。
大巴行驶个把小时后停了,方便乘客们在休息区方便方便。这个细节倒是可见服务到家,真是贴心。
正准备再登大巴,忽见三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而至,停下车却没有熄火。是三个白人青年,一高一矮还有一个胖子,牛仔裤加棕色皮夹克,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束。三人也是去方便的,在他们夹克的背后上,都喷涂着一个头像,是哪个摇滚偶像?这么眼熟?我禁不住追前几步看,哦,是他——头戴贝雷帽的切·格瓦拉。
少见多怪吗?不,是见多不怪。这张由摄影师阿尔贝托·科尔达拍摄的照片,曾命名为《英勇的游击队员》,无疑是20世纪最著名的肖像之一,被称为“世界上最有革命性、最有战斗性的头像”。因为这已经成为一个标志,即标新立异,追求叛逆和真理的文化符号。且不说他为了自己的信念去反抗,去斗争,去革命,被誉为“红色罗宾汉”“共产主义的堂·吉诃德”“拉丁美洲的加里波第”。切·格瓦拉那种富于冒险与浪漫的精神与做派后来被艺术化,尤其是他的头戴贝雷帽的图片被波普化后,一度流行全球,风靡一时。
因为恰逢摇滚音乐方兴未艾的时代,而这种音乐的精髓是叛逆,是前卫,是带点天真幼稚却又决不妥协的性格,即对现实生活反叛的勇气,毫不迟疑站到强大对手对立面的胆量。
摇滚试图用音乐的形式改变人们对自我的认知,这与切·格瓦拉的所作所为在某种意义上叠加和重构了,似乎顺理成章令切·格瓦拉的肖像在世界各国泛滥了,成为出现在T恤上次数最多的照片。
我最先认知切·格瓦拉的肖像,就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摇滚音乐兴起之时,和当年扯着嗓子喊唱“一无所有”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并因此读了有关切·格瓦拉的传记类书籍,才知道他是古巴共产党、古巴共和国和革命武装力量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之一,是卡斯特罗的亲密战友。后来,随着时代逐渐迈入商业化,切·格瓦拉被当成雪茄烟、伏特加、手表和摩托车的代言人。我想,切·格瓦拉生前是绝不会答应的。但毕竟他已逝去,也毕竟他留在世上的图片和影像可作存证,古巴还未解放时,切·格瓦拉与卡斯特罗一起抽雪茄的照片是不少的。掌握了古巴政权后,切·格瓦拉于1964年12月出现在联合国第19次大会上,在众多国家领导人都穿西服的情况下,他却一身橄榄绿军装,始终衔着粗粗的古巴雪茄从容不迫发言,这般形象再次引起全世界媒体的关注。会后,他相继访问了阿尔及利亚、刚果(金)等8个非洲国家和中国。顺便提一句,毛主席对切·格瓦拉影响至深。他反复称叹毛泽东是真正的游击战大师,他从他身上学习到很多很多。
思绪被轰鸣的摩托声拉回到眼前,三位方便完的青年矫捷地坐上了摩托车,扭动了油门;似乎也注意到我这个东方面孔的关切,三人不约而同作了一个顽皮的举手礼,一笑而驰了。我猜,他们肯定是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启程,驶向著名的巴塔哥尼亚大道,全程200多公里,这是摇滚青年至爱的浪漫冒险之旅,也是效仿当年的切·格瓦拉走醒悟之路吧。
我21世纪初第一次到访阿根廷,才知道切·格瓦拉不是古巴人,原来是地道的阿根廷人。他的父亲埃内斯托·格瓦拉·林奇的家族已在阿根廷生活了12代,是一个声誉卓著的家族。切·格瓦拉于1928年出生在阿根廷罗萨里奥,一直在阿根廷成长,考入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初时立志当医生,选读在医学院。1950年初,切·格瓦拉独自一人游历了阿根廷北部的12个省,走过了约4000公里的路程。1951年,切·格瓦拉在自己的好友——药剂师阿尔贝托·格拉纳多的建议下,决定休学一年环游整个南美洲。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辆1939年产的Norton摩托车。两人于1951年12月29日出发,沿着安第斯山脉穿越整个南美洲,经阿根廷、智利、秘鲁、哥伦比亚,到达委内瑞拉。在这次旅行中,切·格瓦拉开始真正了解拉丁美洲的贫穷与苦难,他的国际主义思想渐渐萌芽。他在此时的一篇日记中写道:“写下这些日记的人,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时,就已经死去。我,已经不再是我。”(后来这本日记被出版了)1953年7月,切·格瓦拉再次离开家乡,他去寻找改变拉丁美洲乃至世界的答案。他此次的目的地是危地马拉,途经哥斯达黎加的时候,他被当地的民主体制所震撼,并且听说了关于共产主义的一些传闻,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到达危地马拉之时,当地正在进行土地改革,并且与美国跨国资本集团进行激烈斗争。切·格瓦拉毫不犹豫投身其中,在那里,他结识了很多来自拉美各地的革命者,并加深了对共产主义的认识。不久,危地马拉的革命受到残酷镇压,切·格瓦拉也成为重点通缉对象。在地下组织的帮助下,切·格瓦拉逃往墨西哥,在那里他又结识了大批拉美革命者,其中就有菲德尔·卡斯特罗和劳尔·卡斯特罗兄弟。
英雄惜英雄,从此,切·格瓦拉跟卡斯特罗兄弟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并且相约一起去古巴发动武装革命,建立一个社会主义政权。在古巴的革命运动中,切·格瓦拉逐步成为继菲德尔·卡斯特罗之后的第二号人物……后来的故事世人都大体知道了,不再赘述。
之所以花些篇幅谈切·格瓦拉,因为我们此次邮轮游从南美洲到中美洲乃至北美洲,几乎每一个旅游目的地都或多或少有着切·格瓦拉的痕迹和传说,那是绕不过去的历史传奇。
大巴再上路行驶一个小时,便抵达旁塔汤布国家公园的停车场。车多人众,有点热闹。也许期望值高,我显得有点迫不及待,扛起脚架背着相机包便抢到前面走,没有慢慢礼让长者们,抱歉了。然而入了公园大门,你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因为只有一条人工的栈道延伸到大海,有点远,看不见头,起码5公里以上,而且从海边回来的人也拥挤走在栈道上,必须相互礼让。
在哥塔巴尼亚的戈壁沙漠上,有草丛、灌木、砂石,渐行渐近,栈道两边的坡地草丛中和沙砾上,陆陆续续出现企鹅了。成年的企鹅身着黑白相间的“外套”,头部绕着一圈白色的“围巾”,眼窝处好像涂抹了粉色的眼影。个头不高,约70厘米,体重估计5千克。土头土脑,摇摇晃晃,憨憨的,笨笨的。这就是船书上介绍的,是麦哲伦企鹅?好大的面子,用麦氏命名。也许不是因为个子大小和漂亮与否,而是其数量惊人,据说就在这个公园的小天地中,每年9月到次年4月,会有超过200万只麦哲伦企鹅迁徙到此,孵育下一代,使这里成为南极洲以外拥有企鹅数量最多之地。
想到此,我只是匆匆看了几眼路上稀稀落落的企鹅,便一个劲儿往前赶,要快一些抵达目的地,一睹壮观景象。而我的三位同伴,被远远甩在后面了。到了,映入眼帘的是人,有钟爱动物的,有到此一游的,统统拥挤在用木桩木板搭起的小小平台上,我连放脚架的地方也找不到,焦急也无用,因为两边的海滩上,企鹅数量有限,尤其是较近的右侧,只有数百只,懒洋洋地晒太阳;左侧的滩上倒是有数千只,比较生猛,有的在沙滩上追逐,也有的在浅海中嬉戏;但是离得较远,我用200mm长焦镜头只能勉强全景拍摄,特写是不可能了,后悔没带加倍镜。而大多数游客用手机拍摄,只能拍到星星点点而已。想要走下去近距离观看,然而那是保护地的禁区,只能望滩兴叹。应对那句老话: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季节不对?运气不佳?不,还是我的参照物用错了。潜意识中只有帝企鹅最上镜,又大又萌,颜色丰富,对比强烈有冲击力,这是首选;其次还有王企鹅,个头与色彩也抢镜。目前已知的,世界上总共有18种企鹅,麦哲伦企鹅属于中等个子,帝企鹅是“高富帅”。但这种“王者”最难看到和拍到。一般的南极旅游只是三岛行,基本看不到帝企鹅的踪影,因为帝企鹅在南极深处的雪丘岛等地才多。要知道,且不说巨型邮轮和专门用于南极旅游的游轮,就是破冰船也难以进入南纬65度以上的极地,要再深入南极的中心圈,必须坐专门的飞机,目的地没有跑道,没有导航,没有雷达,一切全凭飞行员的经验。在浮雪的地方起降的飞机,起落架不可能用轮胎式的,而是雪橇式的,俯冲滑翔可能要几千米。
个中险境,不是一般人可想象的。这个知识是我相识的一位影友——王新妹告诉我的,她于2008年起,为了最近距离拍摄帝企鹅和北极熊,已经四次冒险进入南极和六次抵达北极。她的壮举曾被拍成纪录片,名叫《疯狂的摄影师》,她是其中疯狂者之一,被央视九台多次播出,颇具影响力。她拍摄的帝企鹅和北极熊等稀有动物照片,别具一格,情深意浓,尤其是其拍摄的帝企鹅,实为匠心之作。她干脆就用“王企鹅”作笔名。几年前,她已经出版两本大影集,也送我欣赏和珍藏。当然,也成为无声的诱惑,时常刺激我跃跃欲试飞往南极中心去!
久而久之,看她拍摄的帝企鹅作品,无意中左右了对企鹅的审美参照。而麦哲伦企鹅,乃是我首次在野外观看的企鹅,就算拍不了大片,也要拍成些小品吧。自己心知,按快门的快感不够爽。
在折返的栈道两边,游客可以下到山坡或戈壁滩上与麦哲伦企鹅近距离接触了。它们虽没有帝企鹅王企鹅的高大上,但其小巧精致也挺可爱的。我拿着相机蹲下拍摄,小企鹅根本不怕人,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走近镜头,呆头晃脑给你摆拍个够。你要跟它来个合影,它真的一本正经挺胸直腰或扭捏作态,各种萌萌之举有时令你捧腹大笑。这里多数的企鹅是成双成对出行,卿卿我我,情意绵绵,毫不避讳地谈情说爱。有些一看便知是子女满堂,全家出游,其乐融融。
但也见到单只的公企鹅,会在筑好的窝旁不停地仰天长啸,吸引和呼唤着母企鹅,别看其个头小,但嗓门挺大,声音似驴鸣。
麦哲伦企鹅是群居动物,经常栖息在一些近海的小岛上,尤其喜欢选择在茂密的草丛或灌木丛中做窝,或在气候干燥、地质松软的地带挖洞筑窝,以躲避鸟类天敌的捕杀。
我发现有些小企鹅不从栈道底下的通道穿过,而是和游客一样,大摇大摆走在栈道上,昂头挺胸似乎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我稀有,我珍贵,请让道!是的,按照公园规定,如游客发现小企鹅穿行,必须让它们先走。
据称,麦哲伦企鹅实行固定的“一夫一妻”制,但由于母企鹅较少,两三年后母企鹅就可能会“改嫁”,以使得其他单身的公企鹅也享受到夫妻之乐。公母比例失衡,就令公企鹅比赛勤奋了。每年公企鹅会比母企鹅早些来到小岛筑窝,以期待配偶的到来,或“迎娶新娘”。母企鹅每年生两个蛋,母的负责40天的孵蛋工作,公的则在身旁守护,并包揽觅食和维护好洞穴的家的工作。
正当我不断对焦小企鹅拍照时,眼角却瞟到有几个黄点在跳跃。眼花了?揉揉眼角再定睛看,哦——是壮羊?是小马?在灌木丛中敏捷穿行。我不无疑惑。似乎此种动物与人类有心灵感应,它们止步了,远远地与我对视。棕红色的身躯,长长的颈脖,健硕的四肢……哦,是原驼!是南美原驼,我马上与船书介绍的对上号了。这也是旁塔汤布国家公园里的一种珍稀动物,是很温顺的食草动物,属于骆驼科,乃是骆驼和羊驼的野生祖先。它们在南美洲南部生活了上万年,喜欢生活在干旱和半干旱地区,包括荒漠草原和稀树草原,喜欢在开阔地带生存。出于本能,它们有灵敏的感官与快速的奔跑,速度可达每小时50至60公里。原驼在其他地方命运并不乐观,而在这个公园得到了重点保护;反之,保存着一群优质古老的南美原驼,也令公园骄傲自豪。
我悄悄把长焦镜头对准它们,有好几只,生怕吓跑它们。谁知它们可能习惯与游客相处了,还慢慢踱步向我走近……我按动快门连拍,前景是麦哲伦企鹅,后景是南美原驼,两种古老的动物同框,一个是海洋萌物,一个是荒原骄子,和平共处,和谐相伴,简直是一派难得的世外桃源之景象。
触景生情,我眼前突然叠加浮现切·格瓦拉的肖像,那是乱世中革命者的标准相,与当下的平和景观当然形成强烈反差。一方水土育百样人,包括动物。
边拍边玩,忘了时间。回程只能是负重小跑,爬上大巴后还在气喘吁吁,同伴问我收获大否,我不无幽默答:
“一个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