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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蒙得维的亚有个“穷总统”

似乎形成鲜明对比,阿根廷的首都赫赫有名,而乌拉圭的首都默默无闻,起码对我而言是鲜有耳闻了。

蒙得维的亚,名字有点拗口,有些陌生,我绞尽脑汁,一时搜索不到这个地名以及关联的信息。

到了乌拉圭啦,邮轮的第二站,老蓝对我说。在地平线餐厅吃早餐时,他显然在脸上读出我的无知,连老叶都笑了,是笑我不做功课吧。其实,我是好好读过船书的,也做过功课,只不过太多目的地,太多神似与形似,容易张冠李戴。而老毛已经戴上太阳帽,在催促我们抓紧下船落地,其四川普通话重音突出:这是乌拉圭的首都,肯定有看头。

想想,对乌拉圭这名字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比较久远了。足球,又是足球!碎片化的记忆慢慢渗出,20世纪30年代初,第一届世界杯就是在乌拉圭举行的。而且,乌拉圭击败阿根廷,首届便夺冠。后来,20多年内,这个只有350万人口的小国又荣获过一届世界杯冠军。

走吧,又是一个大西洋的港口城市,码头已停泊了一艘大邮轮。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码头多是集装箱不同的是,这个码头区就有几个小花园,甚至有个小型露天的博物馆,上面摆着旧轮船的齿轮、铁锚、救生圈、方向盘等,正吸引不少游客拍照,背景就是“公主号”。

我们随意游览。就凭做过的功课指引,顺着海滨的兰布拉大道漫步而去。这是沿蒙得维的亚湾绵延20多公里的景观长廊,被当地人称作“面朝大海的阳台”,那片大海就是大西洋了。大道边的海滩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运动场,不时看到散步、遛狗、垂钓、打球、健身、慢跑或踢足球的人,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尽管已经入夏,但有凉爽的海风吹拂,还是蛮舒服的。

路过一个小摊,有马黛茶可售,老毛想尝鲜,问我们三人意下如何。我摇头婉谢了。马黛茶虽被视为阿根廷的国饮,但因乌拉圭与阿根廷山水相连,也很早流行开来,甚至比阿根廷还普及。当年我第一次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也饮过马黛茶,味道有一股烟熏且夹带植物草的香气,初饮提神,并有苦味,像苦丁茶,因为茶里会加入草莓、苹果、柠檬或橙子等水果汁来调和口味。尽管如此,我不喜欢这种口味,而且还嫌其不卫生。因为一个茶壶(最早是用葫芦制成,现在改用木质或金属制成)和一个过滤吸管是马黛茶的必备茶具,而往往在人多的时候喝茶就习俗难改,一个葫芦大家轮着喝,喝完添水继续喝,问题是大家共用一个吸管。不过,如今不少人也像我们喝中国茶一样,茶水在壶里泡好后倒在茶杯里喝;或者,一个人就喝一壶,这显然更符合现代人的卫生观念。

我作这一番解释后,老毛作罢了。而老蓝一直领头往前走,来到一个当地人众多的漂亮的海滩,这是距市中心最近的拉米雷兹海滩。他介绍说,这个海滩对蒙得维的亚人有着特殊的意义,每年2月2日,成千上万的人涌向海滩,将祭品放入水中,庆祝“海洋女神”叶曼娜的节目。自20世纪初宗教与世俗分离后,12月8日的圣灵感孕节就变成了乌拉圭的沙滩日,热闹又神圣,因为乌拉圭大主教会在此为大海举行祈祷仪式。

进入市中心,在几条街走马看花转了一圈,从建筑物可一窥蒙得维的亚历史的踪迹,杂糅了古典主义、折中主义、银匠式、新古典主义、表现主义、新艺术等风格,它们不对称也不平等地耸立着。肯定是这个国家的殖民或移民的历史比阿根廷复杂多变,先后受到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的影响。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多元文化在这里激荡碰撞交融,塑造了一座包容、宽松的别样城市。最好的注脚是乌拉圭最高建筑——萨尔沃宫,现在还是首都的地标,高约100米,有29层,曾是拉丁美洲最高的建筑,至今已有近百年历史。乍看上去,不伦不类,有伦敦塔的形似,有马德里皇宫的貌相,还有罗马建筑的气派。据记载,这个宫殿的设计灵感源于《神曲》。设计师原本想用拉普拉塔河两岸塔楼穹顶的灯光搭起连接两岸城市的光之桥,然而由于计算失误,两束灯光永远无法相遇互动。这也说明,故事与事故是经常互换的。

不知道是仿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还是不约而同,城区里也有一条主干道,叫“7月18日大道”,也是数字,是为纪念1830年7月18日乌拉圭第一部宪法颁布而命名的。大道贯穿全城,两边与一条条小街相接,浑然一体,犹如一个大棋盘。我们在大道小街转悠半天,发现最“吸睛”的是千姿百态的遍地塑像,这里竖立了许多乌拉圭和世界历史名人的雕像。是不忘历史还是担心忘却历史?

最出名的,就是独立广场中央矗立着的乌拉圭国父何塞·赫瓦西奥·阿蒂加斯的青铜雕像,也是游客们最常“打卡”之地。这个国父很特别之处就是,他本来是西班牙的轻骑兵,英勇地抗击葡萄牙和英国军队的入侵,却在1811年毅然放弃殖民者军官的职务,反而带领乌拉圭东岸的爱国军发起了轰轰烈烈的独立战争。尽管时局不利,5年后葡萄牙再次将乌拉圭并入巴西,阿蒂加斯被迫流亡他乡,但他未竟的独立事业得到志同道合者薪火传承。1825年8月25日,以胡安·安东尼奥·拉瓦列哈为首的“东岸33人起义团”收复了蒙得维的亚城,举起写着“自由或死亡”的旗帜,宣告乌拉圭独立——乌拉圭东岸共和国成立,后来这一天成为乌拉圭国庆日。而“33”也因此被乌拉圭人奉为意义非凡的数字。乌拉圭有个省份叫“33人省”,首都也有座东岸33广场,广场周围种植了33棵高大挺拔的棕榈树,这是无声的守护与纪念。

在宪法大道的交叉路口,有一座高乔人的纪念碑。马上的高乔男子头戴宽檐毡帽,身披斗篷,英姿飒爽。“高乔”一词来自土著语言克丘亚语,意为“流浪者”,指西班牙底层白人与印第安女子的混血后裔。也因为血统,高乔人被白人歧视,又被强征入伍与印第安人打仗结仇,两边夹击,只好过着颠沛流离的半游牧生活。但正是这个被边缘化的种族,却是19世纪初拉丁美洲独立战争中抗击殖民军的骁勇骑兵,英勇无畏,能征善战。高乔人的主要聚居地为阿根廷潘帕斯草原和乌拉圭草原,被称为“南美牛仔”,就像“北美牛仔”一样,有许多神话传说和民俗风情,有许多文艺作品的形象反映。我早年读过一些拉丁美洲的文学书籍,从中亦知道蒙得维的亚也被称为“高乔文学的摇篮”。在20世纪中期,这座城市出现了多个享有世界声誉的作家和艺术家,成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主力军。

我曾读过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的《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作家就生于蒙得维的亚。这部经典作品影响巨大,被译成20多种文字。单是两大部分的题目便发人深省,第一部分题为“地球的富有造成人类的贫困”;第二部分题为“发展是遇难者多于航行者的航行”。在2009年举行的美洲国家首脑会议上,时任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曾把此书送给美国总统奥巴马,意在“让美国认识到新旧殖民主义对拉丁美洲造成的伤害”。加莱亚诺还著有《火的记忆》三部曲,同样影响深远。他被誉为“拉丁美洲的声音”和“拉美的鲁迅”。

2015年,蒙得维的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选为“文学之都”。

在城市继续走走停停,举目还是塑像和纪念碑,林林总总。是否名人去世后成为历史才有可能被塑像被纪念?或者说,只有创造历史的人才能被载入历史?我突发奇想,问及同伴。

当然啦,老蓝和老毛很肯定答道。

我说,也许多年后,这座城市很有可能出现一尊前总统的塑像。我像是自言自语。

总统?老叶沉吟片刻,马上拿出手机百度一下后问:“你是说那位世界最穷的总统?好像在电视和网上看过,是巴拉圭还是乌拉圭?”

“就在这里的前总统何塞·穆希卡。”我把也是刚刚搜到的信息和盘托出,分享给同伴。

2009年底,乌拉圭举行总统选举,74岁高龄的何塞·穆希卡当选。这本来就是一条普通的新闻而已,对世界来说。

然而,很快,穆希卡真正成为新老媒体的热门人物而被争先报道——最俭朴的总统,也被称为世界上最穷的总统。他当选的第一年,依法公开财产,其财产约1800美元,最值钱的家当是那辆1987年产的甲壳虫汽车。如果算家产,那就是他妻子从娘家带来的两间农屋、一块以种花为生计的土地和一台拖拉机,评估为21万美元。

当选总统后,他不住总统府邸,虽然那里有42位工作人员服务。他坚持居住在家里,也就是首都蒙得维的亚郊外一座小农场。那里一直是他和妻子种花维持生计的地方,他们睡在一间摇摇欲坠的板房里。农场用的水取自一口井,农场外只有一条仅够一辆汽车行驶的土路。总统必须有众多警卫吧?不过,在电视新闻里,世人会看到只有两名警察和一只狗“曼努埃拉”为总统站岗放哨。本来,总统的月薪有近1万美元,但他只留下1500美元作生活费用,其余全捐给慈善机构。每天他自己开着那辆20多年车龄的甲壳虫上下班,不见车队。在处理国家政务之余,总统就开着拖拉机耕种,与妻子一起种花维生,他们没有子女,真正地相濡以沫到老。

鉴于乌拉圭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任,2015年3月,80岁的乌拉圭总统穆希卡卸任。几年后,他婉拒了政府的退休金,回农场继续种花卖花。对于自己经常被媒体称为“世界上最穷的总统”,穆希卡回应道:“我不穷,说我穷的人才是真穷。说我只有几样东西也没错,但俭朴却使我觉得非常富足。”

总统是穷,但国家经济却是中上水平,更加证明了他的有所作为。乌拉圭是南美洲国土面积第二小的国家,但是人均GDP全世界排名43位,2012年人均GDP就突破15000美元,而南美三个体量最大的国家都排在乌拉圭后头。智利排名54位,阿根廷排名59位,巴西排名68位。乌拉圭还被评为世界上最安全的20个国家之一,首都蒙得维的亚被评为拉丁美洲生活质量最高的城市,而穆希卡在2013年和2014年连续两年被美国《外交政策》杂志评为拉美最具影响力的五位人物之一。

乌拉圭的许多老百姓习惯喊穆希卡叫“佩佩”。而世界上的不少历史学家和媒体,都对穆希卡冠以很荣光的称号:南美洲最后的英雄。

受之无愧,这的确是一个人或是一代人的传奇。何塞·穆希卡全名为何塞·阿尔韦托·穆希卡·科尔达诺,1935年5月20日出生于乌拉圭蒙得维的亚郊外的一个小镇。他曾是一名自行车运动员,效力于多个俱乐部。受到卡斯特罗和切·格瓦拉的巨大影响,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参加了乌拉圭“图帕马罗斯”游击队,反对军人独裁政权,在游击队的军事行动中,穆希卡曾身中六弹,险些身亡。后被军政府逮捕,在监狱中熬过了14年时光。

1985年乌拉圭恢复民主后,获得自由的穆希卡重新活跃在乌拉圭的政治舞台上。他的政治和经济主张深受劳工、农民的欢迎和拥护,1995年他首次当选为众议员,2004年又当选为参议员。这一年,进步联盟-广泛阵线在国民议会选举中获胜,其党主席塔瓦雷·巴斯克斯当选总统,成为乌拉圭168年政党历史上的第一位左翼总统,而穆希卡在次年被任命为乌拉圭农牧渔业部部长,直到2009年当选总统。

值得一提的是,穆希卡与中国颇有渊源。他经常回忆20世纪60年代到过中国的经历,当年他随同南美洲左翼青年代表团到莫斯科参加了世界青年大联欢,回国途中经过北京。

南美洲代表团多次请求中国最高领导人接见,毛泽东主席答应了,热情地会见了代表团。穆希卡回忆说,他在接见座谈上发了言,请教了毛主席,而毛主席很爽快地作了应答。从此,穆希卡对中国革命和中国文化产生浓厚兴趣,在他任职总统期间,力促乌中两国的经贸发展,2012年中国便成为乌拉圭最大的贸易伙伴……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国会广场,好大,也好空旷,不见多少当地人和游客。难道又有世界性或洲际的足球比赛在进行?我也知道一些八卦,凡是大赛期间,如果乌拉圭国足进入四强,国会就可以休会,让议员们去分享荣誉与疯狂。哈哈,而我的同伴此时还沉浸在穆希卡的传奇故事中。

不知道穆希卡还在这里参政么?老蓝已经走到国会大厦的宽阔台阶上感叹道。

应该在吧,他卸任总统后,还保留着参议员的资格。我坐在台阶上,任记忆纷飞,心想,就是他年迈来不了,他的妻子也会在国会主持开会的。

“对对对,我在网上查看到了,穆希卡的妻子也是个传奇人物。”老叶兴冲冲地说开了,他的妻子叫露西亚·托波兰斯基,也是执政联盟中的一位重要领导人,2017年9月,就任乌拉圭副总统、国会主席兼参议院议长。

一对传奇!传奇成双!

我转身注视着国会大厦这座新古典主义建筑,历经百年沧桑了,外部墙上有大量精心制作的浮雕,反映着众多乌拉圭历史场景和人物。我暗想,穆希卡已八十有余了,他创造了历史,当然就能走进历史!听说乌拉圭与西班牙、阿根廷、法国和德国正在合拍一部电影,叫《地牢回忆》,是改编自乌拉圭军事独裁统治时期的真实故事,主角原型之一就是何塞·穆希卡。

当下,活在当下的我们,还是要回家,回到邮轮里。当快要步出广场时,被一阵阵飘来的歌声留住了脚步。转身一看,不远处的国会大厦前刚停下一部大巴,陆续走下一群亚洲人,有男有女,还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哪里来的游客?是坐飞机旅行过来的,还是邮轮上的同行者?

嗨!听到没?是中国人,他们在唱《打靶归来》。老蓝耳灵反应快。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隐隐约约听清了,是在唱红歌哩,唱我们这一代人耳熟能详的老歌。他乡遇乡音,好亲切哦。只见这一大群中国老乡正在国会大厦台阶上合影,离得远了些,看不清脸孔。我们也没前去相见相识,太冒昧了,还是走吧。

背后又飘来熟悉的歌声,仔细听清了,是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NPypaGwB/zT2ivmRhLuozuhnzr44qsXgL9X+QqKpn8fNw3ztrTwis6QMzMIxdr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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