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行”，微笑就行

每天黄昏，邮轮上每个乘客房间门旁嵌的小小方格里，都放上一份小报《公主日报》，内容大都是次日或下一个旅行目的地的景点攻略和指南，还有邮轮上的吃喝玩乐活动安排。

这份印刷精美、图文并茂的英文日报，报道每天邮轮上的各种娱乐活动，可谓丰富多彩。如大剧院上演舞蹈还是杂技、露天影院播放什么电影、画廊举办展览与拍卖、艺术照相服务、商店打折展销等，还有瑜伽、探戈、绘画、摄影、插花、美容、烹饪等各色各样的兴趣班。最详尽推介的是下一个港口的旅游景点介绍和游玩路线，一般以一个白天的时间段作安排，包括名胜古迹、国家公园、文体活动等。每条旅游路线远近不同，价格有别。就拿首站游览“第一夫人艾薇塔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活动编号BUE245的项目来说，4个多小时/49.95美元，这算是便宜的。最贵的就是马球课程，用一天的时间来体验阿根廷之世界一流的马球运动，沉浸于“贵族娱乐”中价格不菲，7.5小时/429.95美元起。

还有多条游览路线和景点可随兴趣与需要选择。要么你在订船票的时候一起预订，要么你在邮轮上提前一两天到服务台去订购，后者就难以保证如愿，因为一些热门路线会很快预售一空。如我想在智利的蓬塔港下决心花血本乘飞机去南极玩一天，兴冲冲一上船便去7楼的服务台预订，却被告知早在一个月前预订满了，抱歉。嗯嗯，你只能望洋兴叹吧。

邮轮每到一个港口，也称目的地，下船落地的流程很规范，在指定的时间到指定的楼层按参加的旅游路线团队集合后下船，地上停放着有编号的豪华大巴，并有当地的专业导游“伺候”，按部就班，确保安全和按时游览。当然，乘客也可以不参加邮轮安排的这种掏钱买票舒适有序的项目，自己登陆入境后选择当地出租车出游或自由行，这无疑是最省钱的，但就失去一些游玩广度与深度了，而且倘若你错过邮轮再出发的时间，那就对不起了，你自己掏腰包飞到下一站再上船吧。

初时，我很为自由行乐得自在。后来发现，长此以往船方肯定会不高兴的，尽管没有任何为难你的表示。事实上，邮轮能赚钱不在于便宜的船票，其毛利在于各个旅游目的地、各条游玩线路的增值，包括与当地商家的分成，对两者来说是双赢。无怪乎有些停泊的港口，人们会载歌载舞欢迎光临。想想吧，一下子来了3000多个游客来消费拉动本地经济哩。

除了下地旅游之外，邮轮的利润也来自酒水和美食，因为规定旅客不能携带任何高酒精度饮料上船饮用，仅允许每个达到饮酒年龄的成人在每次航行时携带一瓶葡萄酒或香槟（不超过750ml）。在邮轮上的免税店购买的酒是不能在邮轮上享用的，如果你买了，船方会帮你存放好，待航程结束时你再带走。所以，你若想为浪漫碰杯或习惯贪杯，只能在船上酒吧或餐厅花钱买酒。这样的生意兴旺得很，因为西方人习惯饮酒就像我们习惯饮茶一样。不言而喻，酒水是邮轮一大收入来源。

我们一行四人毕竟是“处女游”，不懂这么多规矩，也看不懂有关协定的文字。老叶与老毛习惯陆地旅游的做法，在大行李箱里各放了一瓶茅台酒，竟然没被过行李关的机器发现，那就登堂入室了。当然，听说被查出后船方也不会没收或处罚，他们还会帮你保管好烈酒，待跟邮轮说再见时再还给你带走。无知者不咎，甚至还会变通，不会令乘客一惊一乍。

上船第二天，晚上我们四人就一本正经去试尝所谓的正宗西餐，这也是航程中免费，确切说已包含在船票里的可享用的饮食。必须先预订座位，再按规定身着正装去，还是要有一点仪式感才对得住豪华邮轮吧。入座点餐，老叶用客家话口音的普通话请侍应生拿中文的餐牌来点菜。其实他的语气有些虚——有么，中文餐牌？听得懂么？来自菲律宾的侍应生稍微迟疑地点头走了，很快回来恭恭敬敬递上餐牌。呵呵，多么亲切的方块字！点餐后老叶即从纸袋里掏出一瓶茅台酒大大方方放在餐桌上，也自然而然请侍应生拿四个小酒杯来。这回令侍应生真的愣住了，嘴里嘟囔着英文，是告知还是责备？我们听不懂，更不知规矩，还做着手势在催。正在彼此面面相觑时，一位中年人笑容可掬来到面前，看肤色估计也是菲律宾人，看其着装像是个大堂经理。他很快弄明状况，便随机应变地吩咐侍应生端来四只酒杯，显然这不是我们习惯的喝白酒的小杯子，而是品威士忌的酒杯。也行，入乡随俗吧。

我突然觉察到什么，朝大堂经理多问了一句：可以喝么？行行，第一次？经理好不容易挤出几个中文单词，继而熟练地给我们倒好酒：慢慢享用，下次就……

我再蠢也能意识到经理的变通能力，是为宾客着想。但最后那半句潜台词是相信我们明白的，就是“下不为例”。

拱手领情。谢啦！

正因为我们是“聋哑行”，不懂英文，那就必须先做功课。动身之前，就将一大本“船书”交托朋友帮忙翻译成中文，尤其是将各个旅游目的地的各种景点攻略和游玩线路译得详尽细致。厚厚一本，万余字，出游前只是简单温习了一下。本以为在船上慢生活，有足够时间读吧。是的，每晚收到《公主日报》，那是英文版的；那就对照我的中文版，再加上熟悉的阿拉伯数字和最简单的英文单词，连蒙带猜，还是基本对得上号的。当然，在有网络信号时，百度翻译等翻译软件也是用得上的。

很快发现，这艘远洋的大邮轮，来自英语、德语及西班牙语三种语系的乘客居众，因为在各个目的地的多条旅游路线中，这三种语言分别有团组和导游。

有点失落——如今不少航空公司和一些发达国家的空港，都有中文标识，如美国的洛杉矶、加拿大的温哥华、法国的巴黎、俄罗斯的莫斯科、新西兰的奥克兰等。只因为全球陆地旅游的版图上，说中文者已成泱泱大军“攻城略地”，市场占有率越来越高，旅游业的吸金机器自然举手加额和拍手称快，所提供的服务顺势臻于全面和完善。

那么，海上旅游呢？于国人而言才初步试水，方兴未艾。据说全球邮轮游每年近3000万人次，中国同胞占比尚小。况且，短程近海邮轮游（上海至日本、越南或韩国）的多些，长途远洋游就很少。除了是否有钱有闲的约束条件，还有一个观念有待认知，即旅游与度假毕竟有所区别的，后者往往更讲究逍遥自在休养生息，就像古人所吟：闲庭独坐对闲花，轻煮时光慢煮茶。

别急，我们这几个年轻的老家伙不是斗胆“聋哑行”了么，而且一个多月的航行，没有耽误什么事，也没有什么闪失。但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甚至利弊会互相转化。置身于数千张国际面孔之间，言语不通的确难于沟通，难于交际与交流，难于求得文化身份的认同。但话又说回来，如此也可聊以自慰，那就做一个纯粹的人，纯粹的个体，无需种族、阶层、群体、类别和归属感的认知，特立独行，不用（也不知）他人来定义你的言行和喜怒哀乐；同样，人家的故事和处事也无关于你。我早就明白欧美的主流文化是崇尚个人至上的，那么我们更加可以顺势相处吧。不过，来自人情超级大国的我及同伴，文化基因令我们趋向认同，也把“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等话语用作贬义词，容易显示出对混杂状态的普遍性恐惧或慌张，也流露出对某种本原和单质的习惯性偏好。所以，在这个彻头彻尾国际化的邮轮上生活，你不行也得行，必须适应，理应习惯。

聊以自慰，调侃一句：孤单，是一个人的盛宴。聚会，是许多人的孤单。

其实，相信所有乘客和船员都受过文明的熏陶，拥有人类普适性的价值观，更有为人处事的底线，自律与自觉，如中国的老话所言：随心所欲不逾矩。在邮轮游的一个多月生活中，我没见过种族歧视的冲突，也难觅群体性的鄙视链，小事故、小麻烦也少之又少。甚至，在邮轮上所有公共场所与空间，也从没见到有穿制服的人守护或警示乘客，似乎不存在“他律”。唯一或最多变化的是自己，如微笑时常挂在脸上，这是与人相遇相处最通用最好用的人类身体语言，也是人在旅途中最好用的通行证！因为国外的陌生人大体上都有表情的，极少遭遇到冷漠的脸。很快我发现自己嘴边的皮肉也常常牵动了，而且应了别人的搭讪，哪怕是好不容易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如常说最简单的礼貌用语（英语）“早上好”“晚安”“您好”“谢谢”“抱歉”“请”“旅行快乐”等，便会通行无阻，相安无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记得在船上第二天，在地平线自助餐厅就餐时，我们发现有一男一女的年轻侍应生在服务乘客，手脚麻利。凭肤色和举止，我猜可能就是同胞。果然，老叶、老蓝主动搭讪后，证实还是半个老乡哩，是我们广东的邻居广西人。异乡见老乡，我们很快就熟络了。男的叫小肖，女的称小郭，都是从广西同一所旅游学校毕业，刚二十出头。经中介公司介绍，他们四个同学（两男两女）与公主邮轮公司签订了一年工作合同，小肖与小郭服务在自助餐厅，另两位同学服务于卡西诺（赌场），现已经工作一半时间了。薪资是有限的，远离家乡也有孤独时，但小肖说可以趁机看看世界，增长见闻，值得。我钦佩这位年轻人心智早熟，不断给他鼓劲儿。小郭聪明伶俐，言语中充满热情且不乏实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请老乡们在留言本或网上多多点赞。

当然啦。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实在么？但凡有语言不通、规则不懂之时，就找小肖、小郭帮忙。这种状况虽然不多，但这两位年轻人在邮轮上的存在，或多或少给我们此行吃了一个“定心丸”。与此同时，我隐约乐见远洋邮轮未来的东方趋势和中国因素的递增。

一厢情愿？不，邮轮巨头们肯定比我更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