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一连下了七八天,仍没看出有晴的可能。这是1964 年的夏天,阴暗潮湿弥漫天地间,让人烦闷难耐;泥泞不堪的道路,让人出行举步维艰;衣服洗完不愿意干,甚至厚些的还发了霉;因连雨不能如期收割的小麦也竟在棵上发芽了。河水暴涨,挠力河大堤急需加高,县里发出号令,全力以赴保住河堤。号令一下,青山公社各村各队按分好的堤段修补加高。复兴二队迅速组织了一个二十几人的抢险队,清一色的年轻力壮者,由副队长郭金带领,与其他村的抢险队一起奔赴十几里外大河堤坝,按规定日期,早晨七点到达。
登上河堤,向南一望,白茫茫的,不见边际,好像万金山也被大水包围了。再看水位,不足一尺就要漫过堤顶,可水位还在涨,真险!青山公社的十几个生产大队(村子)都派出了民工,只见最需要加高的五六里的大堤上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各生产队按分好的段在堤外距堤根十米处割取草垡块子,运到堤顶,给大堤加高。
我们生产队分得约五十米的堤段,堤顶的宽度为两米,加高的厚度一定要达到五十公分,而且不得有缝隙。我们队分成 4 组,每组 6 人,每组两人一伙,三伙之间轮换作业。先是两人用大钐刀割垡子,其中一人将钐刀立插入草垡子中,并摁住钐刀刀库的位置,使之稳定,另一个人则使劲拉钐刀的把,将草垡子割出一条缝,然后再横割,一直割成一米长半米宽的长方形垡块。另一伙两人用锹撬起垡子的一条边,将其掀起,然后各把一头抬起,发到已经哈下腰的背垡子人的后背上,这垡子湿拉拉的,每块足有百十来斤,往堤上送。我是背垡子这一伙的,第一个背垡子爬大堤。这活穿鞋不行,胶底鞋,一透水湿了,脚在里面打滚,拧得鞋帮变鞋底,鞋底变鞋帮,上 35°的陡坡,直打滑,蹬不住,所以得把鞋脱了,光着脚,脚趾能抠住泥土,蹬得稳。背到坝根,先喘口气,做好精神准备,随后得大幅度弓腰,两手有时得拄地,左脚蹬住,猛地一使劲,右脚迅速迈上一步,蹬住,由于背上草垡子太重,不能马上抬起左腿,必须运一下气,再猛地一用力,左腿迅速迈上一步,蹬住,再运气,用力向上再迈腿。就这样,咬着牙,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爬动。快到大堤顶上,摆垡子的伸出一只手,拉着我的手,用力一拽,我顺势一用力,上得坝顶,身子一栽楞,垡子从身上滑下,我也就势坐在地上了,实在太累了。泥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身子往下淌。确实累,那也得干,三伙轮流着干,一趟、两趟、三趟……也不知道多少趟了。虽然三组轮换着,但割垡子、发肩的活也不轻,基本上没有缓冲的时候。总算到了中午,大家都用堤内的水,洗洗手呀头呀脸呀,衣服就管不了啦!吃完饭,堤上的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还有半倚在堤坡上的,都在休息。
一上午,完成了任务的三分之一,人困马乏了,后来的进度一定会慢的了,看来,明天还得来。
一件事让我想起都有些后怕。吃过午饭,正和同伴说话呢,就听见有人喊我,一看有几个同伴在堤内一条壕塄子上呢,还打手势招呼我,互相有说有笑的。这个壕塄子是南北走向,原是和大堤垂直相连的,为了疏通大水,减轻上游堤坝的压力,不得不把挨着大堤的壕塄头挖开了,汹涌的水流顺着挖开的缺口急速而下。他们的招呼吸引了我,真想过去跟他们一起耍耍,可我水性不好,只会半架子的狗刨,况且堤内茫茫的大水下面有一条与大堤平行的水沟,足有十米宽,是先前修大堤取土形成的,就在那个缺口的上游,现在已有一人多深了。我犹豫了一会,没加细想,就下水搂起了狗刨,笨笨咔咔地游到水沟中间,一看对面还有些距离呢,心里没底了,这一慌就不知如何是好,接着想站起来,可够不着底,竟是浮在水中间,上不去下不来,而且水流还有些急,坏了,这不完了吗?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下,本能地向上一蹿,头露出水面,一只手高举,大声地“啊”了一下,接着就沉了下去,呛了一口水,这时朦胧地听见壕塄子上的人喊:“把手伸过来!”我趁着还有点意识,努力又一蹿,手使劲往上举,站在塄子边上的王景惠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另一个人也来帮忙,他们一使劲,把我拉上了壕塄子,这若是被冲到决口处,那里水流特别急,凭谁也救不了啦!惊魂未定被呛了一口水的我,瘫在了地上,这几个人围着我,给我抻抻腿,捶捶背,缓了一会儿,就能站起来了。往回游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放松,不用使劲,我们拉着你就行。就这样,很顺利地回到了堤上。
我回头瞥了一眼那个让人惊恐万分的地方,惊魂未定,心里一直难以平静:王景惠等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世不忘!遇事不冷静,不思考,盲目轻率行事,其代价是沉重的!倘若由此丢掉性命,那代价就无法计量了吧!
经过两天的努力,整个大堤该增高的堤段全部增高完毕,看来,近段时间是安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