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老围子)是沙性黑土地,适合大田种植,社员想要吃大米,就得自己去万金山产稻子地区私下里买,困难较多,队委会决定,去前进村以东的大甸子里寻一个地方,开出几垧稻田,解决社员吃大米的困难。1962 年秋,在离村十几里一片比较理想的地方,用拖拉机开出五垧多地,耙了一耙,第二年春天从地河引进一些水灌上。插秧是不行的,一是没育秧,二是新开的草垡地重耙耙过一遍,这些还是草垡子模样的地,根本插不了秧。只得拿稻种漫撒下种,头一年不指望产出很多,只是田间管理难度大,慢慢来嘛!
小满撒的种子,芒种过了,小苗才出来了一些。由于地不平,苗不齐是必然的。有人说,怎么不早点种呢?这就需要解释了,新开的地,凉,再加上春寒,水温上不来,种子下去,不会发芽的,泡的时间一长,种子就粉掉了。头荒地,小苗能出百分之六七十,就应该满足了。
待小苗长到两寸高的时候,该薅草了,这类地呀草多,而且比稻子长得快。那个时候没有除草剂,全靠人工薅。队里挑 20 多名男女青年,由副队长郭金带领,早晨四点半钟就出发,带上午饭,走十几里路,到了稻田地,看到的跟叠埂时的情景不一样了,秃秃的田埂上都长满了草,水渠的水多了许多,可以随时引到稻田里。渠的边上支起了一个窝棚,是稻田把头李景春盖的,因家族排行老四,有人称他为李四,40 多岁,处事稳重,待人宽厚,我们都亲切地叫他李叔。自小苗长出来之后,他就搬来住下,以便观察苗情和水情,如果发现情况,好及时处置。窝棚里面除了行李,有一小堆木柈子,紧挨的是一小纸盒木炭,还有米袋子、油、菜等,看来是要常住,这么孤单,这么寂寞,条件又这么差,能一心扑在五垧稻田上,太不容易,我真的很佩服。门外有一个孤零零的小锅灶,锅盖是木制的。稻田里的水不少,估计能没过脚脖子了,草有的长得比苗高了,虽然不是太密,但察看稻苗有点费劲了。不很清晰之中看苗出得还算可以,由于漫撒,有的地方密些,有的地方稀些,能很均匀吗?
郭金把大家召集起来,让李叔讲讲薅稻子的要点。李叔手里拿着两根很像是稻苗,不紧不慢地说:“大家很多人没薅过稻子,实际上其他的草和稻子区别很大,容易辨认,只是这稗子长得和稻子特别像,弄不好把稻苗薅去,把稗草留下了,那还不如不薅了。现在我来说明一下,我左手拿的是稻苗,叶子直直向上,叶子的筋,也有叫脉的,有五条。再看看稗子叶片不那么挺直,有点向着旁侧,越是下面的越旁侧的明显,而且叶筋只有三条;稻苗摸着粗糙,没有白根,而稗子摸着光滑,有白根。大家清楚了,薅的时候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大家把薅下来的草踏到泥里去,不让他露头,不然它的根哪怕一条小须根,只要挨着土就还长。”听完,大家都把鞋脱了,放到窝棚附近,挽起裤腿,一个一个下了水。
因为小苗没有行距,大家只得横向一排向前推。原以为乍一下水,会有些凉,结果一点不凉。一开始,还有人问稗子的事,后来渐渐少了,再后来没人问了,看来都能识别清楚了。不知怎的,感觉太阳光越来越热了,哈着腰,后背有些发烫了,两手正忙乎,不知不觉中,汗珠从脸上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这时,几个戴草帽的人该有多惬意,感觉有先见之明的优越。
正薅着,忽然一个女生尖叫一声,边抬着脚边喊道:“这是啥呀,咬我腿不放,好疼呀!”李叔听见尖叫声,赶紧跑过来,随即大家也聚拢来了,李叔一看,马上安慰道:“丫头,你别怕,这是蚂条,叔叔给处理。”只见李叔一手抬着女生的脚,一手拍打着那蚂条叮咬部位的前头,拍着拍着,那蚂条就缩了回来,李叔立即将蚂条抓住,把它掐死了,回过头来对大家说道:“这东西我们叫它蚂条,也就是蚂蟥,蛭的一种,蛭可有山蛭和水蛭,它可以叮入人的皮肤吸人血,如果你打它的身子,它就使劲往你的肉里钻,它的身体可以拉得长长的,最终你得手术才能取出它。明白了这个,你就在它叮的前头用力拍打,它就能缩出来。大家无论上山还是下水,都要注意对付它的方法。”说完让另一个女生将她扶到田埂上歇一会,让大家继续干活,自己到窝棚里取来了一种药膏给她抹上,并告诉她一会儿就不痒了。
中午了,郭金宣布吃饭时间到,大家纷纷上了稻埂,蹲到水渠旁洗了洗手,便到窝棚处拿出带来的自己喜欢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看来确实饿了。只见李叔拿着镰刀割着田埂子上的草,大家喊他吃饭,他却说割完这条埂子就吃,可割完了这条,又去另一条上割起来了。大家吃完了,自随其便地找个地方休息了,有的男生要到离这里三里的地河里洗澡。李叔马上对他们说:“洗澡顶级重要的是安全,你们就这样去,不行,我领你们去,那个地方水又清又安全,你们必须选出个头来,到时候得拿出个主意。”经推举,王天义当选。于是,李叔带着他们五六个人兴冲冲地向东走去,忘记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去。20 多分钟后,李叔回来了,走进窝棚拿出昨天的馒头就着咸菜吃了起来了。我看了心里一酸,要知道这样,把我的包子给他一些呀,我还真的撑着吃的,真后悔,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第二天挺热的,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上午还能熬得过去,下午一两点钟时,那太阳板着脸就是往外喷火,也不顾可怜的人们能不能扛得住,就是一味地要过一把毒辣的瘾,飞禽栖阴,走兽藏匿,只有那些薅稻人,无视炎炎烈日的酷虐,我行我素,汗水已浸透衣衫,无暇擦拭。周围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这二十来个人硬挺着,被炽烈的太阳肆虐着,李叔将一切可以遮阳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大家正在焦灼难熬之际,忽然觉得有一丝的凉风掠过,立刻有了些许的喜悦和希望,过了一会儿,觉得又有丝缕般的凉风拂过面颊,仔细品一品,是真的,这种感觉犹如久困于牢笼中隐约听见钥匙碰锁的声音,看看,草叶动了,又动了,是的,一股凉风,又一股,再接着持续地拂来。有人高喊:“快看,云彩,有云彩了!”只见天空中,短时间内云朵越来越多,由白到灰,又一会由灰变乌,风由微到小,由小到大些,再到更大,西北天乌云越聚越厚,黑压压的,伴随着大风,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强大气势,碾压式地滚滚而来,这时的风忽然间变成东南风,俗话说得好,顶风雨,顺风旗,这种情况的雨和旗都是能大展开来的,大雨要来,赶紧的,李叔大喊着让那几个女生赶紧进窝棚,七八个,棚子小,强挤下。这时电闪雷鸣的,掉了几个大雨点子,李叔扛来两根木头将窝棚压了压,又把唯一一顶草帽给了感冒刚好的许有成,又把盆子类能遮雨的都折腾出来让大家用。环视四周,根本没有避雨的地方,挺着吧。说时迟那时快,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水面沸腾般直冒水泡,无数水柱上蹿欢跃,苗和草被砸得一直不敢抬头,多数的叶子趴伏在水面上。男生们都站在稻埂上,头上奇形怪状的东西遮着倾力的水瀑,外衣、面盆、锅盖……,尤其面盆,有力的雨点砸出的尖刺的声音,先前还杂乱无章,能听出个数,后来竟没了点数,连成一片,“哗、哗、哗”一个劲。下了一大阵子,觉得砸盆子声音不对,再一看,雨中夹杂小白豆豆,有人高喊道:“雹子,下雹子了!”真的,我只披着件外衣在头上,明显感觉雹子砸在头上,砸在全身,真有些疼,起初稀少,后来密集了,个头也大了些,砸得更狠,也就更疼了,砸得头都有些晕。大的有手指盖那么大,敲在盆上的声音能传出好远。我忽然想到了战场,我们这不就是遭遇了一场枪林弹雨的袭击吗!这又丰富了我们的生活阅历了。下了一阵子,声音渐渐地稀了,稀了,好不容易停下来了,稻埂上、窝棚上、压扒的草丛上,都积了一层雹粒,晶莹地闪着微光。身上,尤其是头上,还在疼,再看大家,这次我真的见识了落汤鸡的真实形象了,全身的衣帽都湿得透透的,头发绺绺地向下垂着,手脚无力地叉着,和身子一起哆嗦着。
太阳很快露出了笑脸,老天呀,这才叫“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那时也听不到天气预报,无法了解天气的变化情况。这时,郭金大声喊道:“休息一个钟头,不够再加,男生去洗澡,把自己的衣服洗洗,晾上。女生帮助李叔收拾东西。”此时我才注意了李叔,他是一位四十好几的“落汤鸡”,我想现在他冻得比我们哆嗦得还厉害的。李叔,遇事总是先想到别人,明明可以自己享用的草帽,却偏偏让给了别人,这次让我更加敬佩我亲爱的李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