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二十来天就过年了,家里南北炕的炕席也已经破了,该换新的了,供销社卖的苇席子也不结实,扛不住我们弟兄三个那个蹬法,买村里个人家编的,虽然结实,可挺贵的,舍不得花那么多的钱,于是我便自告奋勇,自己编,不会就学嘛,边编边学,第一领慢一点,编不好没关系,好好总结一下,第二领必然就能编好些的。冬闲不正是干这种活的好时光吗?
准备几捆高粱秸,去库,用捜子搜成小瓣,粗的搜成四瓣,细的搜成三瓣,把搜出的秫秸瓣捆成捆,放在屋地靠边处,喷上些水,让其湿润。第二天上午,我和父亲搬进来几块长条板子,两头搭在南北炕沿上,便就成了编席子的大案板了。父亲搬进一条板凳,在板凳中间处钉上一根大铁钉子,作为挡子,父亲坐在凳子上的一头,右手拿一把锓刀(即杀猪刀),左手抽出一根秫秸瓣,放到板凳上的挡子边,用刀刮去秫秸瓤子,就只剩下薄薄的秫秸皮了,我们称它为篾子。父亲把篾子已刮出了一些,该我正式上阵了。在这之前,我曾经向编席子的老手请教过,他还拿旧篾子给我做了起席头的示范,一再强调:起头很重要,头起了,慢慢地就能理出头绪,编织就会逐步展开的。他向我讲时,感觉十分轻松,意味着没有什么难的。我听了,看了,似乎明白了些,可临阵操练,拿起几根篾子趴在案子上,左摆弄右比画,好几个来回,也没个头绪,这真是“会了不难,难了不会”,原先有点明白的感觉,现在已荡然无存了,顿时脑子里空空如也,有些蒙了,再加上父亲的催促,弟弟的嘲笑,我有点无地自容,气冲冲地走到院子里,自己劝自己:镇静点嘛,现在得想办法,尽快地扭转当前的尴尬局面。再次去请教吧?不妥,在别人看来,就这点事还值得反复请教,真笨;就自己而言,于心不甘。猛然间想起仓房里有一块带角的破席头子,何不拿它来琢磨琢磨。眼前一亮,迅速跑进仓房,找到了那块破席头子,坐在那里,把席角拆开,翻过来调过去地琢磨着,终于明白了一些细节,这回心里有了底气啦,再回屋里,拿起篾子编织起席角来,在关键之处打个悖,后又领悟,角编成了,心里好个高兴,默默地自豪一番,当然不能外露,别忘了先前的尴尬。席子必须开头于角,收尾于角,开头纹路展开了,后面便会顺理成章。心里十分得意,暗想,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继续吧,编着编着,纹路有出入了,往回追究,发现一处错误,好在编出不远,拆了重编,直编到另一个角时,虽然有点小卡壳,但终究是通过了。
一个活蹦乱跳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为了家里省几个钱,整天蜷缩在一个空间不大的木板案子上,哈着腰,盘着腿,两手不停歇地忙活着,细抠慢磨地编着,能耐得住吗?有好几个人,包括小伙伴、亲戚、邻居,都问过我这同一个问题,虽然我表面回答得简单轻松:“没事,能熬住。”可好多话埋在心里呢!自己多想和伙伴们尽情地耍,可父母的难处我是亲眼见的,很替他们焦虑,谁叫我是长子喽,得负些责任吧!
开端的角拉到另一个角的长度,五尺三四左右,也就是整个等边四边形的短边。由这短边向前平推而编,席子就会逐步地展开,实际上并不是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纹路需要经纬交织,经纬不但要逐纹交叉,还要靠得紧,不然稀松巴叽地也不扛用。要想靠得紧,就得除大拇指外,其他四指的指甲并排抠住刚编上的篾子使劲往里靠,编一步靠一步,不能懈怠。如果不用心而出现缝隙,质量不够标,不结实不说,还会被人耻笑的。开始时还好,后来就发现,抠篾子的那四根指头的第一关节到指甲这段部位,起了一些刀戗刺,越戗越厉害,还出血,也疼。剪掉一次,几天,又长一茬。
一天除了吃饭,就是窝在案板上,编呀编的,冬天天短,下午三点多钟日头就落了,屋里就已黑了,得在灯光下继续干,1963 年那年还点着油灯呢,在那萤火虫般的光线下,为了赶进度,十分费力地编到晚上十点多钟。
经过一番努力,一天的进度总算超过了一尺二,别人看着挺慢的,自己觉得已经挺快了,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地感受其中的艰辛,明明知道已编了多长,可还是要量呀量的,人就是这么的怪,尤其是在艰难时。一领席子一丈长的规格,编完也得七八天,还必须得编两领,那就得半个月,反正也熬下来了。要说成就感还是有点,更多的是幸福感。新炕席铺上了,弟弟光脚在上面打了个滚,母亲用手在上面拍了好几下,父亲虽没说什么,那眼神也满是赞许,这时的我,必然是自得的,因为我有一双创造财富的手。那几年家里的筐和篮子一类的物件,都是在我手里完成的,真的节省了不少开支。
20 世纪 70 年代就流行在炕面子上糊纸,再后来就有了炕革,直到现在的席梦思床,我编席子的传统手艺已被历史所淘汰,这是历史的必然,同时也值得庆贺,解放了生产力,彰显了社会的进步。大概有炕以来就用席子了吧?据史料记载,“炕”最早出现在西汉时东北地区的沃沮和肃慎,又有人说,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总之,至少两千多年了,关于炕席的应用虽没有史料记载,几百上千年还是会有的,也不会太晚了。由此可知,改革开放之后,传统固有的事物变革速度之快,令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