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之后,土地归个人所有,秋收中将庄稼码垛在自家地里,秋收一结束,便在村边捡一小块闲地或在自家地里选出一块,平整后用马拉或牛拉石磙子压出个适合自家使用的场院,一家单独或几家查伙。第二年,凡用耕地的都会再翻起来种上庄稼,反反复复很是费劲,打场期间随处可见这种场院。从 1949 年的互助组,1953 年的初级社,1956 年的高级社到 1958 年的人民公社,国家逐渐地将个体的农民组织起来,走集体化道路。我们复兴村为一个生产大队,下设 5 个生产队,我家所在的是第二生产队,六七十户人家,小场院就全部消失了。
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大场院,大体长度得超过两百米,宽度也得有一百米开外。初时,高级社时吧,我还在上学,只听说,将这块耕地平整好,雨后土比较湿润,晒两天,表层有点干了,就用牲口拉着石磙子压,如果不晒,土黏而沾磙子,弄得场院压不平。从那以后,常年不用大动,直到秋收前将场院的草锄掉,用磙子压一压,就等着收下来的庄稼上场了。上场的庄稼垛在大场院的四周边缘处,按不同类别码成大小不等的垛。最先进入场院的也是码得最大的是小麦垛,大暑过后,割小麦时将麦捆在地里码成一人左右高的小垛,待到上秋,小麦捆干透了,用马车拉到场院,集中垛成能有二十米高的大圆垛,犹如艺术大瓷瓶,肚大脖细,很是养眼,最后要封尖的。谷子是在秋分前后收割,谷捆码成码子,上冻前拉到场院垛成比麦垛小一些形状类似的谷垛。大豆割的时候就比较干,6 根垄一趟的铺子,往回拉的时候,就用木杈往马车上散装,不用捆捆,因棵与棵间勾连性强。到场院垛成两人高的长方体的豆垛。高粱在地里将穗子割下,捆成二尺宽的方捆,到场院码成方垛即可。至于苞米,下了棒子,用装上厢板的马车,从地里拉回来,直接分到各家,一部分是口粮,一部分用手工为生产队脱粒,按比例数将玉米粒上交生产队。
打场,实际上是在场院用一些办法给庄稼脱粒。现在机械化程度高,有了联合收割。那个时候,小麦脱粒有牵引脱谷机就很不错了,全公社就几台,一到上冻,三四个村一台,轮流着,得排号,着急也没用。其他几类庄稼的脱粒呢,都须用传统而笨拙人工方法,那就是马拉石磙子压。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段,俗称“嘎巴嘎巴的”,假如你在自家院里,就会不时地听到从场院处传来赶套人悠然地哼着小曲的声音,间或夹杂一两声“驾驾”的吆喝声,同时偶尔还伴有“吱……吱……”的磙轴磨着磙框的尖尖的声音,好像在给熟睡人的美梦伴奏一般,使寒冬的夜晚更显美妙而深邃。打场的第一步就是铺场,铺场就将堆放的庄稼按需要铺在场院上。先来说说大豆的铺场,大豆棵与棵之间往往勾臂搭背扯扯拉拉的,要想用杈子挑起一些来特别费力,有时很徒劳,特别摞成大垛后,一压,想挑,更困难了。但这难不倒我们,五六个力大的人,每人拿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杠,上豆垛,寻找卸车时车与车之间勾连不紧的痕迹,几根木杠间隔一米左右插进大约有缝隙的地方,然后喊号,一齐抬杠子,一大砣连带的豆棵和下边豆棵间的裂开一条长缝,再一起用肩扛杠子,长缝更大了,继续,让这一大砣立起,接着使劲推,直推下豆垛,用早已准备好的马拉大绳套套在豆砣上用杠别住,赶马一直将豆砣拉到场院中心,这时五六个拿木杈子的把豆砣撅开铺平。铺这一场需要十几个回合,铺成厚约一尺多,直径为二十几米的大圆饼样,以便于马拉磙子转圈压。铺场有时还在夜间进行,这要看上一循环扬场什么时候结束,下一次铺场就紧接上。整个铺场过程灰尘弥漫,每个人的身上帽子上,尤其是脸上挂满了灰,眉毛上像结了霜,进入鼻孔与鼻涕混成黑色了,呼吸,尤其是这时的大口呼吸,进到嗓子里的甚而进入气管与肺里的尘末一定是不少的。那个时代也没有意识到戴口罩的必要,如果有一个人戴上,那也会被认为是另类,太娇气。高粱的铺场很简单,大家每人从垛上抱一捆高粱穗子,放到一定地点,打开要子散开铺成圆场就行。
接着就是压场,所说的压场,就是装有木框的石磙子套上马,将这个马的缰绳拴在前一个磙子的磙框上,就这样,一连串拴有六七匹马的磙子链出现了,打头的那匹马的笼头上拴一条很长的绳子,大约是所铺圆圈的半径,这一头由站在圆心的赶套人左手牵着,右手执着长鞭子,吆喝一声,头马便踏上铺好的豆棵上起步了,后面的马也就一个跟一个地向前走。还有一点,就是每匹马必须戴上马兜嘴,有用铁丝编的,有用柳条编的,以防偷吃粮食粒。这样的一串磙子所展示出的轨迹就是个大圆圈,为了压得均匀,可以圈套圈,圈错圈,圈圈相扣。压到一定程度,几个拿杈子的及时翻场,就是将杈子插入被压的豆棵底下,挑起来,抖一抖,使裹在豆棵里的豆粒分离出来,将没压好的下面豆棵翻到上面继续压。直压得豆棵上没有豆粒了,就把压得绵绵软软的豆秆挑到圆圈外面,用大木耙子搂出剩余的短豆秆,然后起场,用小搡把配合着马拉大搡把从豆棵上压下来的东西,包括豆粒、豆格棒、碎渣和碎末一并收拢成一大堆,为扬场做准备。高粱的压场跟豆子类似。压谷子很特别,将谷捆打开,谷穗朝圆心铺成一个圆环状,单趟,厚度在十公分上下,圆的直径也就十几米,串磙多压谷穗处,使其脱粒,谷秆也压,因为谷草(压好的叫谷草)要用来喂牛马,所以压软了更有利。这一流程近一个小时,中间翻一次场,最后将谷草捆起,再进行下一个循环。打谷子排在麦子、大豆、高粱的后面,已是数九寒天了,捆谷草戴手套捆不了,只能光着手,第二三捆还行,到四五捆那手冻得受不了,手指尤其指尖,像无数针扎似的,那才叫钻心的疼呀,如果不操操手暖和暖和,往下就进行不了。
大场院分两个区域,每个区域可单独进行铺、压、扬的循环作业。扬场,必须有风,扬大豆必须风大一些,最好是三到四级,豆子粒大而重,与渣末容易分离;扬高粱的风三级风上下为最好,太大容易将高粱粒子吹跑,风小高粱粒和渣末又不容易分离;最难的是扬谷子,风最好是二级左右,粒末能分离,还不至于把谷粒刮跑。扬场用木锨,铁锨是万万不行的,容易把场院铲坏。用木锨将毛料一锨一锨地朝空中扬去,借风力将粒子与渣末分离,让渣末飘到下风头,但这要技术,必须让毛料在一定高度均匀地散开,以使粒子和渣末更好地分离,必须让粒子准确地落在指定的地点,有利于粒子纯净且成堆。边扬还得边有打扫帚的,将一些渣块扫除。打扫帚是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都要由老农来担任,打扫帚时,头顶要披上大围裙或麻袋什么的,不然“噼里啪啦”的什么都往身上落。风是扬场的关键,没有风就得回家等,有风,根据风力的大小,适合扬什么类别粮食,就随时挨家挨户通知,哪管半夜,有些月光就能扬。
圆垛,铺圆场,压圆圈磙子,在这种条件下使用这些圆圆圈圈、圈圈圆圆,让饱满的籽粒脱离棵株,利用这自然风让精心呵护成功的珍珠更纯净,我不由得想起刘禹锡的诗句:“千淘万漉皆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这些由辛苦换来的纯真的金子般的收获,应放置到最能彰显它价值的地方,以发挥它的最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