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做过三个月的农具手,与庞大的农机行业总算是沾了一点边,农村人都渴望农业机械的普及,我更是欲置身于这奇伟的大殿堂,可惜我只开了一条小门缝,一只脚还刚迈进,虽已落地踏了一下,门将被关,我匆忙地贪婪着瞟了两眼里面的辉煌,便结束了。尽管如此,我也初步地真切地体验了这一行业的艰辛与伟大。
1965 年秋,公社农机站派王显廷机车组到我们大队进行农机作业,王显廷是退伍军人,是部队坦克手,大队让我和王立家当农具手,出于新鲜好奇,便很高兴地答应了。第一次出征让我俩大吃一惊——去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开荒点一带开荒,生产队要拓展耕地面积,这确是对我俩意志的大考验,胆怯和树信心在交织着折磨着我的脑思维,最终以闯一闯的心理随队而行。这是一辆“东方红 54”链轨拖拉机,拖着一架三铧犁,径直奔到开荒点。这里我熟悉得很,曾在这里拿过树根,撒过种子,割过头荒二荒的大豆。这草辫房子也是我们亲手盖的,亲切感满满的!
待准备工作就绪,王师傅把我俩叫到跟前,向我们讲解大犁的操作要领,翻生荒地不宜太深,二十公分左右,但要有所区分,草炭地要深一点,可以超过二十公分,鼓包地要浅一些,十五到二十公分即可。我怯生生地说:“干锄和镰的活还行,好把握,这大铁家伙,道道又这么多,弄不好有危险的哩!”王师傅微笑着鼓励我们说:“慢慢来,既要胆大又要心细,没什么难的,实践出真知嘛,熟练就好了。”虽然师傅这么说,可我心里还是打着卜楞鼓。王师傅上车要启动了,我坐到农具手的座位上,紧张得两手颤抖地握着调节盘,身体颤而硬地向前倾,“突突”的心紧绷着地跳,机车缓缓地前移,来到地头,师傅从车门探出头喊道:“放起落杆。”我急忙抓住起落杆向后一拉,大犁的三个铧整体落了下来,随着机车的前行,三条黑色土浪齐齐地翻了过来,整齐地向后铺展着,在绿色的草原上拉出了长长的黑色飘带,很壮美,我的心似乎也壮美起来了,紧张已随着黑色飘带的延长,渐渐地消散了。前面是土丘地,师傅又喊:“调浅点。”我急忙双手握着调节盘使劲转动,由于用力过大,犁铧只剩十公分了,我又急忙向相反方向转动,这回用力不能猛了,慢慢地调到超过十五公分了。不一会儿,师傅又喊“深一点。”这回稳当地将深度调到二十五公分左右。就这样,我和王立家一人练习操作一个来回,又继续几个来回,熟练多了,师傅说了,进步挺快的,可以顶班了,心里挺高兴的。分两班,王师傅和我从中午 12 点开始,一直到半夜 12 点交接班,驾驶员和王立家为下一班,半夜接班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交接班,12 个小时,一直顶下来,很辛苦。害怕饿,事先准备点干粮,水壶装满水。岗地尘灰很大,白天不大明显,到晚上,在机车后灯光的映照下,那真是狂魔乱舞,上下翻滚,若是有风,尘灰借风之力,猛劲地向人扑来,见缝就钻,眼睛睁不开,眼睫毛挂得跟结霜似的,上下牙一咬有沙粒响声,嗓子干得要冒烟,真有些战地硝烟的氛围了,生荒地是这样,熟地就更厉害了。回到住处一洗脸,水变成泥浆般。洼地好些,有湿气,但尘灰还是免不了的。谈到吃饭,白天好说,有个炊事员给做饭,可有几次半夜的班,饿了,炊事员又休息了,那我们就得自己动手,疙瘩汤,对付着吃点就行。
深秋了,在老围子耙地,机车是胶轮 28,从朝鲜进口的,在他们本国叫千里马 28,我们都称它外号“大裤裆”,鲜族男人裤子的裤裆比较大,所以被移至机车的称呼上了,这应该没有蔑视的意味吧?这里都是熟地,一般不用重耙,只用轻耙。这次我和宋本学车长一班,他对我特别严格,到地头调头时,他划出一条弧形线,前轮不许出现明显偏离。有几次因为刚翻过的地,土块很多,有的还比较大,前轮很容易被它垫起来,方向盘很难驾驭,开始时手忙脚乱,但若掌握了规律,灵活把握,还好些。后来慢慢地摸索,经过几个班的磨炼,就好多了。这熟地的尘灰真是大,生荒地和这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不用坐在后面,我和师傅轮换着开机车,休息的那人就在地头等待,相对尘灰就小多了。无论是翻地还是耙地,每年 11 月 1 日前后,晚上冻白天就不化了,拖拉机作业就有些困难了,待到 11 月 10 日左右,冻层已达 1 寸多,无法作业,地里的机械作业全线停止,机务活动只有一项,那就是小麦脱谷。
两三年之前,还没有脱谷机呢,只是用传统方法给麦子脱粒。到了上冻,在场院从大麦垛上挑下麦捆,用铡刀将麦捆拦腰铡断,麦穗一头散开铺在场院上,铺成一个大圆盘,用石磙子压。而麦秆一截就堆放在一边,分到各家用作烧柴。
现在,11 月下旬开始,各生产队的场院都已冻实了,我们机组负责全大队 5 个生产队的小麦脱谷,轮流进行。车长驾驶着那个“大裤裆”,牵引着脱谷机来到二队场院的麦垛旁边,调整了距离,挂上大皮带。这时十几个社员拿着木杈(铁杈不行,一旦脱手极易被卷入输送带,很危险),严阵以待,高高的麦垛上扔下的麦捆用镰刀砍开要子,堆在脱谷机入口的近处,拢好车厢板并铺好苫布的马车也站在合适的位置,万事俱备,就等机车发动。皮带转动了,待到一定转速,脱谷机各部位都转动了起来,机组人员一声吆喝,社员们的流水作业开始了,扔麦捆——砍麦要——续麦子,脱出的麦粒一麻袋一麻袋地被拖离出粮口,扎上袋嘴,摞起来,将吐出的麦秆装上牛车送往各家。我们机组四人,两人一班,12 点交接,职责是保证机车正常运行,排除故障。驾驶员负责机车,农具手主要负责脱谷机部分,监督麦子要续均匀,尤其防止整捆麦子进入,造成憋停机车现象。最让农具手头疼的事是鱼鳞筛堵噎,因为脱下来的麦粒夹杂着麦壳(又叫麦余子)和一定量的雪面子,在鱼鳞筛咽喉处运行不畅时,越塞越严重,最后导致堵噎,机车被逼停,我就得在鱼鳞筛上面那狭窄的空间里逆鳞往里爬,一直爬到堵的地方,空间狭小只能仰面朝上,平躺在鱼鳞筛上,光着手往外抠那些堵得紧紧的掺杂物,里面的雪面子遇到手就化,冻得手针扎般,零下十几度,实在挺不住了,将手在衣服上擦一擦,操操手(把两个手互伸到袖口里)暖一暖继续抠,直到抠通,爬出,机车运转了,我才能休息一会。有人会说,那就戴手套抠呗,那真的行不通,堵塞的东西挤压得紧紧的,戴手套抠不住抓不牢,使不上劲。
有一次是下半夜,车长困了,回马号休息一会儿,那里有炕,让我看一会机车。不巧的是,这当口鱼鳞筛又堵了,停下机车,艰难地抠完,当我发动机车时,由于慌张,误将行走踏板当作皮带轮踏板了,踩下去,机车一蹦,立时憋熄火了,把我吓得头皮发麻,手足无措了。因为脱谷机四个铁轮都是固定着的,机车不可能被拉得动,不灭火才怪呢!好在 28 机车马力小,如果是大马力的,说不准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呢!我赶紧去马号将车长叫了起来,重新启动,脱谷机继续运作,我心里方得平稳了些。
一个生产队脱了三天,5 个队的小麦十几天才全部脱完。第二年春天去县里组织的师训班学习,才结束了我农具手的这份履历。
短短的农机经历,却让我感触很深:农业机械化是农业发展的根本出路,如果没有农业机械化,那么大力发展农业生产也只是一句空话。为适应现代化农业的需要,国家在机械化方面十分重视,真是投入了很多,为实现这一宏伟目标,国家的大力支持十分重要,全体农机战线的工作人员吃苦耐劳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