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 年,水灾严重,连续降雨十几日,挠力河水位持续上涨,眼看水位已达临界点,地处挠力河中游地区的我们这里,便成了防灾减灾救灾的要冲。青山公社动员上千名的劳动力赶赴险区,加固河堤,经过奋战,河堤加高加固任务完成,惊险水位持续下降,各队凯旋,以为这下可以无忧了。然而没想到,只过了半个月,又下了两场大暴雨,河水骤涨,一天凌晨,接到紧急命令,我们村必须派出 10 名基干民兵,带上铁锹,立即赶赴新开流,那里出现了险情。
接到通知,母亲赶紧做饭,饭菜是昨天的,新做根本来不及,趁机,我把铁锹又磨了一磨,让它更锋利些。我紧扒拉吃了两大碗,撑着点不怕,得挺到中午呢!又带上干粮和咸菜,中午不知有没有饭呢。敲铧子了(把废旧的犁铧子挂在生产队队部处的树上,敲它便是上工的号令,声音传得很远),赶紧去集合。
我们紧走了十几里,赶到现场,只见几十个人围在那里,我们凑上前去,从人头间的缝隙中看到,大堤已有一尺宽的水流向堤外淌着呢,堤内是漫无边际的大水,水位与堤顶只有不到一尺高了。如果这水流堵不住,形成了大水流,那溃堤就是瞬间的事。这个时候,在缺口的堤内有几个人已钉好几个木桩,再用绳子把几根三米长木杆横绑到木桩上,大部分得水下作业,只见几个会水的,拿着一米长的绑绳,一个猛子扎下去,十几秒钟就绑好一结,钻出水来,歇一会,又一个猛子下去,再结一结,上来,换个人,继续,二十多分钟全部绑完。下面就是我们这些拿锹的活了,到堤外十几米处往草袋里装土,有专门往刚才绑木桩的地方扛运的,有专人紧贴木桩里侧用草包垒成一堵墙,目的是保护这段渗水的堤坝。
据昨晚值班的人讲,半夜巡堤时,用手电仔细查看,发现这段堤坝往外渗水。这是一个危险信号,马上给防汛指挥部打电话,没想到不到半小时,指挥部就来人了。现场勘查确认,渗水位置在坝顶以下二尺左右,指挥部决定:立即采取措施,防止渗水趋势扩大,严密监视堤坝的最新迹象,做好最坏打算,抢险物资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抵达。指挥部安排专人监视渗水情况变化。因为渗水部位及附近的土已被水泡软了,不敢轻易动弹,一动,很容易导致渗水范围迅速扩大。采用了几个办法,想阻止渗水的加剧,但都没能够成功。监视人员半小时报告一次,渗水流量在增加——渗水面积有所扩大——流速在缓慢加快——渗水面积明显扩大……
土层已陷成小沟沟——已成小流,危险!看来堤内水的压强在增大,防汛总指挥部立即发布抢险命令。命令一下,我们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现在,虽然在堤内筑了防护土垒,但大水的冲击力太大,那些垒上的草袋子,由于匆忙,垒得薄,有的地方被上游下来的洪水的强大冲力给冲溃了,里面的土也被涮跑了,洪水依旧。再看堤上渗向堤外的水流仍在向两侧缺口一点点地外扩,水流不仅在渐渐变宽,还生出支流,支流在变宽,土在继续被涮,危险一步一步逼近,县防汛总指挥县长马震山,副县长徐世广带领水利科(就是后来的水利局)干部和技术人员来回查看,经研究,现实的办法,虽是权宜之计,但目前也是唯一的办法,只有加厚护坡,堤坡外用草袋子装土,从堤坝根处开始,再给护坡加厚二尺,二十几人正在紧张进行着,眼看已垒至近半时,猛然间,缺口的水流瞬时扩大几倍,几个大土块轰然被堆向坝外,大水流犹如猛狮扑食般冲向坝根,从坝顶到坝根的大落差致使水流迅猛异常,破坏力急剧增大,大水流冲至平地,又扇面般地继续前冲,淹没了那里的草地,紧接着淹没了靠着草地的一片大豆田。那垒至一半的加厚护坡也被冲毁,只能见到冲到堤外的七零八落的草袋子。缺口在向两侧逐步扩大,水势愈加迅猛。不马上阻止水流,堤坝还会继续被冲刷,缺口会继续扩大,那势必会酿成大水灾,坝外那千万垧良田将是一片汪洋。
县长马震山迅速组织人力在刚被冲出的坝基上打桩,桩子的密度要大些,装土草袋才能堵塞得住。这时,水利科的一名技术人员向马震山建议:“草袋子装土垒起来,保险系数并不高,以往小的水灾用这个办法还行,如今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县最大的水灾,现在大堤的豁口这么大,水流的冲击力又这么强,草袋子与草袋子之间虽叠压住了,可还是存在一些缝隙,水比较容易渗过,势必存在着隐患,我建议用装粮的麻袋装土,垒起来压实,基本没有什么缝隙。”马县长一听,很有道理,立即部署:“派人到东富村给青山公社附近几个大队打电话(那时没有手机和对讲机),让收集一些麻袋,并派人立即赶送到抢险地点。并给县粮库主任打电话,让他们立刻筹集 100 条麻袋,派汽车火速运到东富村,再由东富村派马车送到现场,整个过程不许超过一个小时,哪个环节耽误,就严厉追究哪个环节的责任,发现问题,将严肃处理。”
决堤处,徐世广副县长正组织人力打桩,现在的桩必须打在被冲毁的堤坝位置,水流很急,人在水流中站立不住,况且打锤的人够不着桩子的着锤点。大家集思广益,在水流两侧靠近坝沿的地方,放块长木板子,板子的另一头搭在原先打的几个小桩子所绑的横杆上。打锤人站在木板上面,就能够打最近的那个新的木桩了,下面两人站在水流中合力扶桩,经过努力,第一个木桩打成功了,相对的那边断面处也这样打,这样两边就可以相向施工了。然后木板可移到第二个桩子附近继续打,接着第三根,直到两边衔接。下面扶桩的人,在急流中,只穿一条短裤,一边要扛住水流冲击,一边要扶稳木桩,需要付出很大气力,所以要组织第二梯队,接着第三梯队,我是第二梯队扶桩者,下水前,将外衣和背心脱下,卷一卷交给队友,和其他扶桩者一齐跳入急流,一股强大的水冲力和水凉度一齐袭来,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为了适应作业需要,尽最大的努力,在脚下烂泥中立住身体,抵住强大的水流冲力,虽然一晃一晃地,但还是把住了桩子。锤子砸在桩头上,震动传导到全桩,我们的手被震动,麻酥酥的,好像失去知觉一般。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继续下一个桩子。在场人都焦急地盼着打好木桩,可太艰难了,期望是期望,施工的进展还得一点一点地来,大家干着急,伸不上手,只有那几个人在水里忙活。打好了四根,又打了两根,只剩最后一根。这时,报告说麻袋到了,徐世广立刻组织力量,在堤坝外装土,这边最后一桩也敲定,接着就在桩子根处向上半米处用横杆将桩子全部连起来,绑好。向上半米处又来一道,绑好,再来一道。这横杆一是加固木桩,二是使土袋子墙更牢固,不易被水冲松动了,又在每根立桩外加斜立长桩,根部埋在土里,上头钉在立桩上,以助立桩稳固。
堤坝外侧,几十个人,有往麻袋里装土的,有往溃堤背土袋的,有贴着桩子垒墙的。袋子只能装半截,这还一百五六十斤呢!背袋人弄得全身黏乎乎的,脚下泥泞,发滑,滑一下,两脚就要叉一下,站稳了,再迈步,不然很容易摔倒。来来往往,二十几个人在背,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吧,又换了一批人,眼看着垒的墙越来越高,水流越来越薄,大家的内心终于踏实下来了,虽已精疲力尽,但胜利就在眼前了,大家再加一把劲,咬咬牙,终于坚持到封顶,最后一袋上去,大家挥着手一阵欢呼!
这时的我们才抬头瞅瞅太阳,没有手表,估计已是快到下午 1 点了,你看我,我看你,浑身无一处不沾泥,无一处不湿拉拉的,一个小伙子对着另一个姓张的同伴开玩笑说:“这不就是纯粹的泥人张嘛!”大家哄然大笑。另一个小伙子说了:“那你一定是泥人李喽!”
待大家粗略地洗了洗之后,徐世广站到修好的堤坝上大声说道:“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你们,你们为全县人民立了大功,了不起,你们的功劳将载入宝清史册,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在这里我再一次向大家表示感谢!”然后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县里给抢险的民工送来了一顿“野餐”,还有酒,大家吃得很满意。回家的路上有说有笑,忘记了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