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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听闻一株玫瑰 [1] ，
生长在
混凝土的罅隙
证明那自然法则的谬误
没有双脚，却能将走路学会
遭人哂笑，也能把梦来笃信
学会呼吸，空气清醇的香味
——《盛开在混凝土中的玫瑰》，图派克·夏库尔
1991年的一个周末，春寒料峭，一批全美最聪慧的年轻学生聚集在底特律郊外的一家酒店里。酒店大厅人声鼎沸，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走向指定座位。而当钟声一响，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秒针咔嗒、咔嗒、咔嗒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那一排排黑白方格上。这正是美国初中国际象棋锦标赛的比赛现场。
近几年，这项赛事一直被高级私立学校和磁石学校主导，因为它们有充足的资源在校内开设象棋课程。上届冠军是来自美国纽约州一所精英预科学校道尔顿的象棋战队，该队已蝉联三届全美冠军。
道尔顿业已建立比肩奥林匹克国际象棋训练中心的训练场所。在那里，从幼儿园开始，每个孩子都要学习一学期的国际象棋，到一年级时，国际象棋的学习则贯穿整个学年。天赋最优者还能在上课前后得到全美最好的象棋教师的指点。少年天才乔希·维茨金是道尔顿的王牌队员，热门电影《王者之旅》就是根据他的经历改编的。尽管乔希和另一位明星队员没有参加这一年的比赛，但道尔顿战队依旧势不可当。
所有人都认为，“狂暴战车”（Raging Rooks [2] ）队无法与道尔顿队相匹敌。当狂暴战车队的队员紧张地走进大厅时，人们纷纷回头看。狂暴战车队与其富有的白人对手几乎没有共同之处，这个战队仅由几个有色人种的贫穷学生组成：6个黑人男孩，还有一个拉丁裔男孩和一个亚裔男孩。他们大多来自单亲家庭，由母亲、姨妈或外祖母抚养长大，住在充斥着毒品、暴力、犯罪的街区，家庭收入甚至还没有道尔顿的学费多。
狂暴战车队的棋手是来自哈莱姆区公立中学43中的八年级和九年级学生。道尔顿队的棋手有着长达10年的学习训练和多年的比赛经验，而这些都是狂暴战车队所不具备的。他们中的一些人从六年级才开始学习国际象棋。队长卡桑·亨利学习国际象棋时已经12岁，和他在公园一起练棋的还是个毒贩。
在全美比赛中，参赛队可以保留队中棋手的最高分，舍弃其他队员的分数。道尔顿队棋手众多，可以舍去多达6个分数。但狂暴战车队险些凑不齐参赛队员，故而每个队员的分数都要被计算在内，他们只能破釜沉舟。要想获胜，全部棋手必须在每场比赛中都全力以赴。狂暴战车队旗开得胜，屡创佳绩。一开始，队伍中最弱的棋手击败了高出他几百分的对手。其余队员相继出战，顶住压力，接连战胜经验丰富的对手。到半决赛时，狂暴战车队已在63支参赛队伍中位居第三。
尽管经验不足，但他们有一个秘密武器。他们的教练莫里斯·阿什利是一位年轻的国际象棋大师，莫里斯25岁左右，是牙买加移民，立志要打破“有色人种的孩子不聪明”这一刻板印象。他的既往经历告诉他，虽然天赋只能听天由命，但机会并非如此。他能够发现为常人所忽视的潜能——他希冀玫瑰能够冲破混凝土，灿然绽放。
但是，当比赛进行至倒数第二轮时，莫里斯的队伍开始陷入颓势。卡桑因低级失误失去了最初的领先优势，最后勉强以平局收场。另一名队员在即将获胜时被对手抓住机会吃掉了“后”，输掉了比赛。他崩溃大哭，夺门而出。还有一盘棋开局不利，惨不忍睹，以至莫里斯干脆离开赛场，不忍观战。到这轮比赛结束时，狂暴战车队的成绩从第三名跌到了第五名。
莫里斯提醒队员，他们无法控制比赛结果，只能控制自己的抉择。想要逆风翻盘，狂暴战车队必须赢得最后四场比赛，并祈祷排名靠前的棋队输掉比赛。但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现在都已经跻身全美最佳棋队。即便最终没有取胜，他们的实力也已经令人心服口服。狂暴战车队的表现早已远超所有人的预期。
众所周知，国际象棋比赛常被喻为天才的博弈。顶尖的年轻棋手往往天赋异禀，脑力超群，能够记住棋谱，快速分析局面，并预判很多步棋。如果你想要打造一支冠军棋队，最好的办法就是像道尔顿队那样：招募一批天资极佳的神童，从小就对他们进行强化训练。
莫里斯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指导的是一群中学生，他们只是对国际象棋感兴趣，也刚好有空闲时间，其中一个还是班上的“混世魔王”。这些学生大多成绩平平，没有任何特殊的国际象棋天赋。“我们队里没有明星。”莫里斯回忆道。
然而，最后一轮比赛，狂暴战车队逐渐设法找回了状态，迎头赶了上来。两名队员大获全胜，卡桑与一位非常强大的对手下得难分难解，比赛结果悬而未决。不过，狂暴战车队明白，即便卡桑能打败对手，扳回一城，狂暴战车队也无法获胜。最终，这轮比赛的第一场以平局告终。
几分钟后，莫里斯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欢呼声。“阿什利先生，阿什利先生！”原来是卡桑不畏强敌，经过漫长的残局战，战胜了道尔顿棋队的顶尖高手。更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原本领先的棋队纷纷出现失误，最终，狂暴战车队获得并列第一的好成绩。队员们欢呼雀跃，相互击掌拥抱。“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这群来自哈莱姆区的穷孩子就从国际象棋新手成长为全美冠军。不过，他们的故事中最令人惊讶的并非弱者逆袭，而是他们为何能逆袭。他们练就的技能，不仅让他们成为国际象棋冠军，还将馈赠他们更多。
————
每个人都有隐藏的潜能，本书将告诉我们如何释放这种潜能。人们普遍认为，伟大大多是与生俱来的，而不是后天塑造的，我们会因而赞美学校里的天才学生、体育界的天才运动员以及音乐界的神童。但成就伟业不一定非得是天才，我的目的是告诉你，我们寻常人要如何提振士气，取得更大的成就。
作为一名组织心理学家，我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推动我们进步的力量。我所学到的东西可能会挑战你对个人潜能的一些根本认知。
在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中，心理学家调查了音乐家、艺术家、科学家和运动员出众才能的根源。 [3] 他们广泛采访了120位杰出人士，包括获得古根海姆奖的雕塑家、享誉国际的钢琴家、获奖数学家、开创性神经学研究人员、奥林匹克游泳运动员和世界级网球运动员，并采访了他们的父母、老师和教练。研究者惊讶地发现，这些成就非凡的人士，只有极少数曾是所谓的神童。
在后来成为雕塑家的人中，没有一个在小学时被美术老师夸赞过天赋异禀。钢琴家中在9岁之前就获过大奖的更是凤毛麟角，大多只是在与兄弟姐妹或左邻右舍相比时显得更有天赋。虽然被调查的数学家和神经学家在中小学时期就成绩优异，但与班上其他优等生相比，也不算特别出众。几乎没有游泳健将在早期比赛中创造过纪录，他们大多有在地方比赛中获胜的经历，却没有赢得过地区或全国冠军。而被调查的网球运动员大多在第一次参加比赛的前几轮就败下阵来，之后沉潜数年才成为当地的顶尖选手。他们受教练器重，不是因为天资过人，而是因为非凡的内驱力。这种内驱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有赖于一位让学习变得有趣的教练或教师。“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学会，所有人就都能学会，”这位首席心理学家总结道，“只要提供合适的……学习条件。”
近来的证据表明，学习条件至关重要。要想掌握一个新的数学、科学或外语概念，通常需要7到8次的练习。从小学到大学，成千上万的学生都经历过这么多次的练习。
当然，也有学生不需要太多次练习就可以出色地掌握所学的知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比旁人学得更快——他们的理解速度与同龄人并无二致。 [4] 让这些学生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在第一次练习时便已具有相关的知识储备。一些学生因掌握相关学习素材而学得较快。另一些学生则是父母或其他人很早之前就教过他们，或者他们提前自学过。有些看似源于天赋的差异，其实往往是机遇和内驱动上的差异。
我们在评估潜能时，往往容易犯一个根本错误：我们习惯于追溯起点，即看到那些立即可见的天分。在这个沉迷于天赋的世界里 [5] ，我们认为，能够迅速脱颖而出的人最有前途。但是，人们的杰出成就与最初资质之间差异巨大，如果我们只凭最初资质就断言人们的未来，那么他们的潜能将难见天日。
你无法从人们的起点判断他们的未来。只要有合适的学习机会和内驱动，任何人都能够练就技能，取得更大的成就。潜能并不取决于你从哪里开始，而在于你能走多远。我们不需要过分关注起点，而应当更多地关注所走之路。
每个少年得志的莫扎特背后都有无数个进步缓慢、大器晚成的巴赫。他们并非生来就拥有神秘的超能力，他们的技能大多是后天努力得来的。取得非凡进步的人很少是天生奇才，他们的神力都需要后天的培养。
忽视后天努力的影响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它会使我们低估通过后天努力所能获得的成就和所能学习的才能范围。我们会因此给自己和身边的人设限。固守狭窄的舒适区，我们会错过更广阔的可能性。我们会对别人的潜力视而不见，关上机遇之门，也将世间更多的美好拒之门外。
不断超越自我的长处，是我们发挥潜能、达到巅峰的不二法门。但是，进步不仅仅是实现卓越目标的手段，因为不断进步本身就是一项颇有价值的成就。我想要阐明的是，我们如何才能在不断进步这方面更进一步。
本书所讲与野心无关，而关乎抱负。正如哲学家阿格尼斯·卡拉德所强调的，野心使你专注于你想要取得的结果，而抱负使你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6] 问题不在于你能否腰缠万贯、摘得桂冠或荣誉等身，这些地位的象征并不能代表进步。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努力，而是你成长了多少。而成长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种心态，成长始于一系列通常为我们所忽视的技能。
20世纪80年代末，就在狂暴战车队在哈莱姆学习国际象棋的同时，田纳西州启动了一项大胆的实验。研究人员选取了79所学校，这些学校中的学生大多来自中低收入家庭。继而，他们将1.1万多名学生随机分配到从幼儿园到三年级的不同班级中学习。实验原本的目标是探究小班教学是否更有利于学习。但是，一位名为拉杰·切蒂的经济学家意识到，既然学生和教师均是随机分配的，那么他可以通过这些数据研究班级里的其他特征是否也会产生影响。
切蒂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曾获得麦克阿瑟天才奖。他的研究表明，卓越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取决于天赋。
田纳西实验的结果令人震惊，如图0-1所示。切蒂仅仅通过观察学生的幼儿园教师，就能预测学生成年后能否取得成功。到25岁时，一些学生的收入明显超过同龄人，而他们恰好曾经被分到更有经验的幼儿园老师的班级。 [7]
切蒂及其同事计算出，到20岁左右，经验丰富的幼师的学生会比没有经验的幼师的学生年收入多1 000多美元。在一个20人的班级中，一名高于平均水平的幼师可以额外创造高达32万美元的额外终身收入。 [8]
图0-1 经验丰富的幼师的学生成年后收入更高
幼儿园的重要性体现在方方面面，但我从未想到，20年后，幼师会对学生的薪资产生如此显著的影响。大多数成年人甚至都记不起自己5岁时的情景，那为何幼师最终会留下如此长久的印记呢？
对这些数据的直观解读是，优秀的教师可以帮助学生发展认知技能。早期教育为学生理解数字和文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从幼儿园毕业后，经验丰富的教师所教的学生在数学和阅读测试中得分当然也就更高。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的同龄人会迎头赶上。
为了弄清幼儿园阶段对成人阶段的影响，切蒂的团队找到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在四年级和八年级时，老师对学生的其他品质进行了评分，下面是一个样本：
·主动性：他们主动提问、主动回答问题、从书本中查找信息，以及课下向老师请教的频率如何？
·社会性：他们与同龄人相处和合作的能力如何？
·纪律性：他们的专注力如何？遵守课堂纪律的情况如何？
·坚韧性：他们坚持不懈地解决具有挑战性的问题、超额完成作业，以及在遇到困难时咬牙坚持的情况如何？
到四年级时，由经验丰富的幼儿园教师教导的学生在这四项属性上得到的评分都更高，八年级的学生也是如此。他们展现出的主动性、社会性、纪律性和坚韧性给他们带来更持久的影响，而且最终结果证明，这些影响比早期的数学和阅读技能更强大。当切蒂和他的同事根据学生在四年级时的成绩预测他们成年后的收入时，这些行为评分的重要性是标准化测试中数学和语文成绩重要性的2.4倍（如图0-2所示）。
可以想见，这一发现多么令人惊讶。如果想预测四年级学生的收入潜力，你应该少关注他们客观上的数学和语文成绩，而多关注老师对他们行为模式的主观看法。尽管许多人认为这些行为模式与生俱来，但其实都是学生在幼儿园里通过学习养成的。无论学生最初是什么样子，学习这些行为习惯，都为其几十年后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图0-2 四年级的行为表现预示着成年后更高的收入
亚里士多德将严于律己与亲社会等品质称为德行品格。 [9] 他所描述的品格，是人们在意愿的驱策下习得并运用的一套原则。我也曾这样看待品格，认为品格就是遵从严明的道德规范。但我的工作是检验并完善哲学家喜欢辩论的观点。在过去的20年里，我搜集了一些证据，它们促使我重新思考上述品格问题。现在我认为，品格与其说是一种意志，不如说是一套技能。
品格不仅仅是坚持原则，也是一种后天习得的按照原则来生活的能力。品格技能使拖延成性者按时完成重要之人的托付，使羞赧者有勇气站出来反对不公，使队里的“混世魔王”在一场重要的比赛前与队友化干戈为玉帛。这些技能既是出色的幼师可以培育出来的，也是杰出的教练能够培养出来的。
在莫里斯·阿什利组建他的国际象棋队参加全美锦标赛时，弗朗西斯·埃德恩的实力并不在前八名之列。莫里斯之所以选中他，是因为他具备品格技能。“另一个孩子棋艺更高超，”弗朗西斯对我说，“但他掌控不好自己的情绪，而情绪自控能力是莫里斯十分看重的一点。”
当狂暴战车队在倒数第二场比赛中失利时，莫里斯并没有拿出一本制胜秘籍，也只字未提弈法谋略。“我只是提醒他们要律己。”他指出，这是棋队一起练习了两年的一项技能。
他们的品格技能引起了国际象棋界传奇教练布鲁斯·潘多尔菲尼的注意，他曾率领多名弟子参加全美锦标赛和世界锦标赛。在看了狂暴战车队夺冠赛后，潘多尔菲尼惊叹道：
他们真正做到了心无旁骛。大多数孩子在面对压力时都会有些急躁，情绪外露，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在那方棋盘前气定神闲，不动声色。我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如此镇定从容。他们就像专业棋手。
如果将棋盘上的“马”比作特洛伊木马，莫里斯就是在马肚子中藏了一支品格技能大军，它们助力狂暴战车队冲锋陷阵。“他总是春风化雨般教导我们为人之道，从不用高压手段，”弗朗西斯谈道，“他的教诲侧重于让我们了解并把控自己，而不仅仅局限于着儿法布局。这让我终身受用。”
莫里斯早已在自己的生活中见证了品格技能的价值。少时，莫里斯的母亲倾其所有前往美国，将他和他的兄弟姐妹留在牙买加由祖母照看。10年后，他们才终于来到纽约。他们深知，如果不先修葺好自己的宅宇，机会就不会来敲门。
在高中的图书馆里，莫里斯偶然读到一本有关国际象棋的书，便决定加入学校的国际象棋队。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水平有限，就潜心磨炼起棋艺来，终于在大学时成为学校国际象棋队的队长。后来，他接到邀请，以时薪50美元担任哈莱姆区学校的国际象棋教练，他欣然接受了这一邀请。
今天，你若是向国际象棋界的任何一个人问起莫里斯，那人一定会对你说，他是一位杰出的谋略家。在一场对局中，如果你选择“王车易位”而不走“象”，莫里斯就能准确地告诉你他还需要几步就可以将死你，以及你是否会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你的“后”。他曾同时与10名棋手下盲棋并大获全胜。尽管如此，他仍然相信，品格比天赋更重要。
有证据表明，伶俐的孩子和聪明的新手学棋更快，但在成人对弈和高手过招中，智力对行棋的影响可谓微乎其微。 [10] 在国际象棋领域就像在幼儿园里一样，早期认知技能的优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平均而言，一名棋手需要2万多个小时的训练 [11] ，才能成为国际大师；若想成为国际特级大师，则需要超过3万个小时的训练。为了不断精进，你需要具备主动性、自律性，以及潜心钻研传统战术与新型战术的决心。
即便你已经登顶，品格技能也能帮助你更上一层楼。恰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克曼在一篇研究综述 [12] 中所总结的那样，品格技能“能够在生活中预测并创造成功”。但品格技能无法凭空生长，需要育之以机会和动力。
当论及培养时，人们通常指的是家长和教师为支持孩子和学生成长而进行的持续性投入。但是，激发潜能需要的可能并非这种投入，而是一种更为集中的短期训练，以帮助他们今后更好地指导自己的学习和成长——心理学家称其为“鹰架理论”。 [13]
鹰架是建筑施工中的一种临时结构，施工人员可以通过鹰架攀爬至他们原本无法企及的高处。竣工后，施工人员将鹰架拆除，建筑方可屹然独立。
鹰架教学的作用与之相仿。教师或教练提供初步指导，而后便不再对学习者施加干预。这样做是为了培养学习者的责任心，让他们养成自己独立的学习方法。这正是莫里斯·阿什利对狂暴战车队的培养方式。他建立了临时性结构，为队员提供学习的机会和动力。
其他教练在刚开始教国际象棋时，惯于把所有棋子排成一排，介绍标准的开局走法：王翼兵向前走两步，再跳马。但莫里斯知道，规则学习可能很枯燥，他不想让孩子们失去学棋的兴趣。于是，在第一次向一群六年级学生介绍国际象棋时，莫里斯反其道而行之。他在棋盘上摆了一些棋子，从残局开始，教学生各种将死对手的方法。这种教学结构是他们的第一个鹰架。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但我们忽略了一点，当觉得前路迷茫时，人们根本不会憧憬未来。要激发人们的斗志，我们就需要帮助他们拨云见日，指明方向。这就是鹰架教学的作用。
通过反向教学，莫里斯点燃了学生的决心之火。学生们一旦知道了如何将对方的“王”逼入绝境，就看到了一条制胜之路。一旦看到制胜之路，他们就有了学棋的意愿。“你不能告诉孩子们‘你们要有耐心、决心和毅力’，他们听到这些很快就会昏昏欲睡，”莫里斯笑着说，“你可以这样说，‘下棋很有趣，来吧，看我怎么打败你’……燃起他们心中的斗志和竞争之火，他们就会端坐学棋，沉浸其中，欲罢不能。一旦输棋，他们就会想赢回来。”果然，没过多久，卡桑·亨利夜里躺在床上开始对着天花板想象着64棋盘格，在脑海中演绎整场对弈。
莫里斯还为队员们搭建了相互支持、共同进步的鹰架，教他们用新颖的方式交流棋艺：绘制关于国际象棋着儿法的漫画；写下关于国际象棋比赛的科幻小说；录制关于掌控棋局的说唱歌曲。他们在学习如何将一个人的比赛视作团队合作的一环。当一名棋手在全美锦标赛上落泪时，不是因为他输了比赛，而是因为他让队友失望了，这让他十分伤心。
随着他们逐渐融为一个战队，队员们开始自己把握学习的动力和机会。他们互相在记分表上记录彼此比赛中的每一步行棋，如此，整个队都能从个人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他们并不在意自己能否成为最聪明的棋手，他们的目标是提升全队的精锐程度。
前一年，在参加全美锦标赛时，狂暴战车队因预算限制而缺少选手，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进入前10%。当莫里斯为他们定下第二年的夺冠目标时，是队员们主动制订了比赛计划。现在，他们有了技能，意志也越发高昂。队员们自己创建了临时国际象棋训练营，整个暑假都在练棋和读书，还说服莫里斯对他们进行暑期特训。他们已坐上了战车的驾驶座，掌握了学棋的主动权。
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队员们不必依靠教练来获得这些机会。莫里斯创建的鹰架其实是一个破损体系的替代品。 [14] 一位家长告诉他，她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下好国际象棋。莫里斯不仅帮助他的队员发掘出自己的潜能，也在帮助他们的父母和老师认识到这种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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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遇到莫里斯这样的教练实属不易。接触理想导师的机会并不常有，我们的家长和老师并不总是有能力为我们搭建恰到好处的鹰架。我写作此书，正是为了搭建这样一座鹰架。
本书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探讨帮助我们走向高峰的特定品格技能。你会看到一位自学建筑学专业的职业拳击手，一位通过成为“人型海绵”而摆脱贫困的女性，以及两位在上学时偏科、现在却跻身世界顶尖行列的精英。从他们身上，你将进一步了解这些技能。
第二部分涉及动力结构的创建。即使拥有强大的品格技能，也没有人能够避免倦怠、怀疑或停滞不前。但是，成就伟业并不需要你变成工作狂，也不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筋疲力尽。为了阐明保持动力的鹰架，我将向你介绍：一位音乐家，他建立了一种临时结构，从而克服了终身残疾；一位教练，他帮助一名不起眼的运动员成为体坛明星；一批准军官，他们名不见经传，却证明了所有人都是错的。你会发现，为什么只练习而不参赛是不完整的，为什么兜圈子可能是前进的最好方式，为什么各行其是是不可取的。
第三部分的重点是建立扩大机会系统。社会本应对那些具有巨大潜力的人敞开大门，却往往错误地向那些面临最大障碍的人关闭了大门。有一个在被低估或忽视后取得突破的人，就有成千上万曾被机会拒之门外的人。你将了解如何设计建构能够培养而非浪费潜能的学校、团队和机构。通过考察一个建立了世界上最成功的教育体系之一的小国，你将获悉如何帮助每个孩子取得成功。通过研究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救援奇迹之一，你将知道如何使群体的力量超过各部分力量之和。为了明晰我们如何才能修复有疏漏的选拔程序，我将带你了解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航天员的选拔流程，以及常春藤联盟招生的内幕。通过改变那些过早地将人才淘汰出局的制度，我们或许可以赋予落后者和后进者更多的机会。
我之所以关心潜能的发掘，是因为我对此深有感触。我最有意义的成就都是在我最初严重缺乏才能的领域取得的。多亏有优秀的教练，我从学校最差的跳水运动员成为全美最好的跳水运动员之一。我也曾在小型演讲台上遭受群嘲，现在却能在TED的讲演台上收获观众的起立鼓掌。如果以早期的失败来判断自己的潜能，我会过早地放弃自己。一路走来，我学到的东西帮助我为未来的飞跃搭建了属于我的鹰架。这也让我下定决心，要揭开超越所谓自我极限的神秘面纱。
作为一名社会科学家，我会从数据入手，首先介绍随机实验、纵向研究以及量化累积结果的元分析（有关研究的研究）。继而，我会阐明个人思考，讲述相关故事，使研究回归生活。我遇到过一些人，他们在从水下、地下到山顶和外太空等各种环境中发掘出自己隐藏的潜能，他们取得的进步远超他们的起点。我希望学习他们如何通过改变自己、他人，乃至周围的世界，向前行进得如此之远。
狂暴战车队就是如此，国际象棋界的面貌因他们的成功而有所改变。教练们估测，自他们崭露头角以来，参加全美锦标赛的少数族裔的比例增长了4倍。莫里斯已经成为国际象棋塑造品格的国际代言人，在他的推动下，如今全美的低收入学校都已经开设了国际象棋课程。仅仅是一个非营利国际象棋组织就已经教会了50多万名孩子下国际象棋。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这种魔力仅限于国际象棋。 [15] 如果莫里斯热衷于辩论，那么他会指导学生预测辩词，帮助彼此完善辩词。有差别的不是活动本身，而是你所学的课程。正如莫里斯所说：“成长本身就是成就。”
得益于莫里斯给予的机遇和动力，狂暴战车队队员将他们的品格技能运用到国际象棋之外。他们遵守纪律、拒绝短视的品格，在抵制帮派和毒品的诱惑时也大有助益。他们记忆棋谱和预测棋步的坚韧性和主动性也适用于学习考试。他们通过一起训练和相互批评所培养的社交技能，能够帮助他们成为出色的合作者和导师。
狂暴战车队的大多数队员都能够破茧成蝶。乔纳森·诺克来自贫民区，他曾在获胜赛季的篮球场遭遇抢劫，现在已是一名软件工程师，并创办了一家云解决方案公司。弗朗西斯·埃德恩曾在上学路上躲过刺杀和枪击，现已获得耶鲁大学经济学学位和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并担任美国最大的公用事业公司的财务主管和一家投资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卡桑·亨利起初无家可归、混迹黑帮，现在也已获得三个硕士学位，成为一名获奖电影制片人和作曲家。“国际象棋塑造了我的品格，”卡桑回忆道，“提高了我的注意力和专注力……可以说，国际象棋点燃了我的热情。有人点燃了一颗星星，只要我还活着，这颗星星就会一直燃烧下去。”
在创造成功事业的同时，国际象棋还鼓励狂暴战车队为他人创造机遇。查鲁·鲁滨逊在四个吸毒窝点附近长大，他的许多朋友或惨遭杀害，或锒铛入狱。1991年，查鲁在全美比赛中击败了道尔顿最强的选手之一，赢得了道尔顿全额奖学金，并最终取得了犯罪学学位，成为一名教师。他想将自己的学识传授给他人，以回馈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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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哈莱姆另一所中学的校长恳请莫里斯指导他们的国际象棋队“黑暗骑士队”，这所中学距离43中仅三个街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队员们接连赢得男子组与女子组的全美冠军。那时，莫里斯已经准备好踏出创造历史的下一步，他暂停了教练工作，开始专注于自己的国际象棋比赛。1999年，莫里斯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非洲裔美国国际象棋特级大师。
同年，在新教练的带领下，黑暗骑士队赢得了他们的第三个美国全国冠军。他们的助理教练查鲁·鲁滨逊此后指导整个城市学校中无数的孩子学习国际象棋。狂暴战车队并不仅仅是从混凝土罅隙中顽强生长出的独株玫瑰。他们开垦土地，让更多的玫瑰得以绽放。
当倾慕伟大的思想家、实干家和领导者时，我们往往只是非常狭隘地注重他们的外在表现。这导致我们推崇那些成就最显赫的人，却忽视了那些用最少的资源取得最大成就的人。但是，衡量潜能的真正标准不是你所至顶峰的高度，而是你为攀上顶峰走了多远的路程。
[1] Tupac Shakur, The Rose That Grew from Concrete (New York: Pocket Books, 2002), 3.
[2] Personal interviews with Maurice Ashley, January 10, 2022, and Francis Idehen, December 20, 2021, January 10, 2022, and February 23, 2022;Maurice Ashley, Chess for Success (New York: Broadway Books, 2007);Henry Louis Gates Jr., America Behind the Color Line (New York:Grand Central, 2007); Franz Lidz,“The Harlem Gambit,” Sports Illustrated , November 11, 1991, and“Master Mind,” Sports Illustrated ,May 30, 1994; Steve Fishman,“Day for Knight,” New York , June 22,1998; Charlotte Wilder,“How Maurice Ashley, the First Black Chess Grandmaster, Uses the Game to Change Inner-City Kids’ Lives,” USA Today , May 19, 2016; Dave Von Drehle,“Chess Players Destroy Nerd,Black Stereotypes,” The Seattle Times , June 2, 1991; The Tim Ferris Show,“Grandmaster Maurice Ashley—The Path and Strategies of World-Class Mastery,”July 30, 2020; John Tierney,“Harlem Teen-Agers Checkmate a Stereotype,” The New York Times , April 26, 1991;“Maurice Ashley 2.1.2008,”City Club of Cleveland, YouTube, August 13, 2015,youtu.be /riiQ0BkMhf0; Joe Lemire,“A Star of the ‘Raging Rooks,’He Helped Changed the Face of N.Y.C. Chess,” Th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6, 2020; Philippe Boulet-Gercourt,“The Incredible Story of the 8 ‘Kids,’ Harlem Chess Players,”Chess in the Schools , December, 26,2020.
[3] Benjamin Bloom, Developing Talent in Young People (New York:Ballantine Books, 1985).
[4] Kenneth R. Koedinger, Paulo F. Carvalho, Ran Liu, and Elizabeth A.McLaughlin,“An Astonishing Regularity in Student Learning Rate,” PNAS 120, no. 13 (2023): e2221311120.
[5] Chia-Jung Tsay and Mahzarin R. Banaji,“Naturals and Strivers:Preferences and Beliefs about Sources of Achievement,”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47, no. 2 (2011): 460–65.
[6] Agnes Callard, Aspiration: The Agency of Becoming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7] Raj Chetty, John N. Friedman, Nathaniel Hilger, Emmanuel Saez,Diane Whitmore Schanzenbach, and Danny Yagan,“How Does Your Kindergarten Classroom Affect Your Earnings? Evidence From Project Star,”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6, no. 4 (2011): 1593–1660 and“$320,000 Kindergarten Teachers,” Kappan , November 2010.
[8] 切蒂及其同事又对100多万名儿童进行了另一项实验，他们发现，经验丰富的教师能为学生创造更多价值（Raj Chetty, John N. Friedman, and Jonah E. Rockoff,“Measuring the Impacts of Teachers II: Teacher Value-Added and Student Outcomes in Adulthood,”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4, no. 9 (2014): 2633–79.），这可以用学生一年内考试成绩的提高来衡量。在三年级到八年级期间，优秀教师教授的学生更有可能考上大学，获得更高的薪水，并储蓄更多的退休金。当优秀教师被调离后，下一届学生将会受到影响：他们上大学的概率有所下降。教师的素质对女性未来的成功尤为重要，部分原因在于，优秀教师降低了少女怀孕的概率。如果将学生成绩增幅倒数5%的教师换成平均水平的教师，全班的未贴现终身收入将增加140万美元。如果你需要证明教师薪资过低，这个数字或许会有所助益。
[9] Aristotle, Aristotle’s Nicomachean Ethics , trans. Robert C. Bartlett and Susan D. Collin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2).
[10] Alexander P. Burgoyne, Giovanni Sala, Fernand Gobet, Brooke N. Macnamara, Guillermo Campitelli, and David Z. Hambrick,“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gnitive Ability and Chess Skill: A Comprehensive Meta-Analysis,” Intelligence 59 (2016): 72–83.
[11] Guillermo Campitelli and Fernand Gobet,“Deliberate Practice: Necessary but Not Sufficient,”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 no. 5 (2011): 280–85.
[12] James J. Heckman and Tim Kautz,“Hard Evidence on Soft Skills,” Labour Economics 19, no. 4 (2012): 45164; Tim Kautz, James J.Heckman, Ron Diris, Bas ter Weel, and Lex Borgans,“Fostering and Measuring Skills: Improving Cognitive and Non-Cognitive Skills to Promote Lifetime Success,”NBER Working Paper 20749, December 2014.
[13] Laura E. Berk and Adam Winsler, Scaffolding Children’s Learning: Vygotsky and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Washington, DC: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Education of Young Children, 1995).
[14] 就经验而论，品格技能对来自弱势背景的人更重要。（Zainab Faatimmah Haider and Sophie von Stumm,“Predicting Educational and Social-Emotional Outcomes in Emerging Adulthood from Intelligence, Personality, and Socioeconomic Statu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23, no. 6 (2022): 1386–1406.）正如莫里斯所说：“社会结构和文化压迫使学生更需要通过锻造品格来培养技能。当世代延续的压迫扼住你的脖颈时，你必须坚不可摧。”
[15] Giovanni Sala and Fernand Gobet,“Do the Benefits of Chess Instruction Transfer to Academic and Cognitive Skills? A Meta-Analysis,” Educational Research Review 18 (2016): 46–57; Michael Rosholm, Mai Bjørnskov Mikkelsen, and Kamilla Gumede,“Your Move: The Effect of Chess on Mathematics Test Scores,” PLoS ONE 12 (2017): e0177257;William M. Bart,“On the Effect of Chess Training on Scholastic Achievement,” Frontiers in Pscyhology 5 (2014): 762; John Jerrim,Lindsey Macmillan, John Micklewright, Mary Sawtell, and Meg Wiggins,“Does Teaching Children How to Play Cognitively Demanding Games Improve Their Educational Attainment?,” Journal of Human Resources 53, no. 4 (2018): 993–1021; Fernand Gobet and Guillermo Campitelli,“Educational Benefits of Chess Instruction: A Critical Review,”in Chess and Education: Selected Essays from the Koltanowski Conference , ed. Tim Redman (Dallas: University of Texas,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