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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默斯和达莫尔

2005年1月,我刚刚取得生物人类学的博士学位,从哈佛大学的研究生变为哈佛大学的讲师。我的教学经验其实不少,但我过去当的都是助教,工作就是把学生分成小组,每周开一次会,讨论教授课上讲过的内容。能有机会给学生讲自己的课,我很兴奋,于是忙不迭地为第一堂课备课。那门课主要基于我的博士论文,其重点已经不再是黑猩猩了,而是睾酮在解释我们思考、学习、感知世界、解决问题的方式中的性别差异方面的作用。课程的名字就叫“人类性别差异的演变”,形式是12人的研讨班。

你可能听说过劳伦斯·萨默斯这个人,他那时是哈佛大学的校长。你听说过他,可能是因为他当过克林顿总统的财政部长,也可能是因为他当过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会有这样的印象,他说过很离谱的话——女生生理上就不适合数学和科学。

实际情况其实不是这样的。就在我开课的几周前,萨默斯参加过一场小规模的会议,并做了演讲,主题是如何让更多的女性投身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领域。他提出了好几个假设,想解释为什么STEM领域里见不到几个女性。萨默斯提出了第一个假设——社会化程度的不同以及性别歧视的存在。这个假设几乎没有激怒任何人。然后提出了第二个假设——男性天赋的变异程度更大(一如男性的身高),导致天赋极高(或极低)的男性多于女性:

所以,为了激起你的兴趣,关于这背后的原因,我认为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人们对组建合法家庭的愿望与工作对高能力、高强度的要求之间的普遍冲突。 [27] 在理工科的特殊情况下,男女的差异还涉及内在天赋的问题,尤其是天赋的变异性,在社会化和长期的性别歧视等较小因素的影响下,这些因素得到加强。当然,我肯定希望有人能证明我是错的,因为我最希望每个人都了解这些问题,并努力解决它们。

萨默斯曾希望自己的发言能引发讨论,至少他成功让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在场的生物学家的胃难受了。这位生物学家站起身,径直离开了会场。后来,她告诉记者,如果当时不走,她“要么会晕倒,要么会呕吐”。很快,媒体就开始炮轰萨默斯搞性别歧视,哈佛大学的捐赠者也不再捐钱了,学校的各个角落都有人议论纷纷。最后,教职工认为他在任上本就多有争议,加上最后这根稻草,就直接搞了一次不信任投票,迫使萨默斯辞职了。 [28]

就因为这件事,我那预计只收12人的研讨班,一下子涌进来100多人!而且这场闹剧还没结束。

在“萨默斯丑闻”还在发酵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站错队了。我对进化、睾酮、性别差异的拥护反倒让我在道德上受到怀疑。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要解决任何问题,不管是女性在STEM领域“隐身”的问题、性侵犯的问题,还是其他问题,我们都必须追根溯源,但溯源的前提就是学术氛围要自由、开放,也就是说我们能对一切合理、严谨的假设进行研究、探讨、辩论,而不感到羞耻,不会遭到谴责。在我的观念里,这是搞科研、搞学术的根本。我也向哈佛大学的学生报刊《哈佛深红报》的记者表达过这种观点,以回答他对萨默斯言论的质疑。但现在必须承认,那时我太天真了,没意识到我的一些同事不仅不同意性别差异有生物学基础,更不同意这类问题能拿出来讨论和研究。我们学校的一位物理学教授对《纽约时报》如是说:“认为男女生来就有差异——标准差上的差异,真是疯了。男女体现的统计学差异都是社会化导致的。我们的社会把女孩训练得甘于平凡,而把男孩训练得一往无前。” [29] 这位教授绝不是唯一表达这种观点的人。萨默斯提出的假设似乎就不该拿出来传播,因为这种“危险的想法”可能会让女性灰心,妨碍性别平等的实现。

那时候我感受到的大部分阻力都来自男教授,他们直接给这件事定性,认为女性在STEM领域“隐身”就是因为区别对待和性别歧视社会化,但我研究的结果却不是这样的。可我是个新入职的女讲师,还没拿到终身教职,我不知道他们如何看待我的观点和能力,这些身居象牙塔顶端的前辈使我紧张。最终,我放弃了对这一问题的研究,转而全身心投入了教学工作。我热爱教学,但事后再看,我也确实怀疑当时的环境影响了我的决定。

快进到2017年。我有门课叫“激素与行为”,每年我都会更新这门课的教学大纲。我总会在第一堂课上讲“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性别差异”,把重点放在睾酮在胎儿发育中的作用,它如何引导男性胎儿的身体和大脑发育与女性胎儿不同。等学生掌握这些基础知识之后,我就会把“萨默斯丑闻”当成引子,给他们讲性别差异在行为上的体现。我会提出一系列问题:萨默斯说过什么?媒体是怎么报道的?有没有证据支持他的观点?他到底应不应该提出女性不理想的工作状况可能缘于生物学上的差异这样的观点?我考虑过不再拿萨默斯举例子,因为2005年时,大多数学生可能才十几岁,从未听说过他。幸好詹姆斯·达莫尔此时出现了,成了新的范例。

达莫尔就是那种典型的软件工程师:男性,有点儿呆。2016年年中,他写了那篇让他背上骂名的内部备忘录《谷歌的意识形态回声室》。那时候,谷歌约80%的软件工程师是男人。他说谷歌推行性别平等的方向就是错误的,反而造成了对男性的反向歧视。达莫尔洋洋洒洒写了3000字,他写道:“在一定程度上,由于生物学原因,男性与女性的偏好和能力有所不同,所以在科技领域和领导层,女人才不像男人那么多,我想说的就是这么简单。” [30] 同时他暗示,睾酮正是这些差异背后的生物学原因。

这篇备忘录被疯传,达莫尔也就成了下一个萨默斯。一名谷歌员工说他的观点“很有攻击性”,还说自己再也不会和他合作了。一些认知科学家研究过达莫尔的观点,似乎找到了支持他的证据 [31] ,而另一些人则持批判态度 [32] 。但性别差异的相关事实完全盖不过宣泄情绪的声浪,也没能阻止谷歌几个月之后以“助长有害的性别刻板印象”为由辞退了达莫尔。 [33]

对达莫尔本人来说,被辞退无疑是不幸的。他随后就把谷歌给告了,说谷歌“公开敌视保守思想,还有严重的种族歧视、性别歧视” [34] 。不过至少我有更新的例子拿来讲课了。我还在教学大纲里更新了许多性别差异方面的最新论文,它们反映了自“萨默斯丑闻”以来科学界取得的进步。然而,虽然科学进步了,但我们直面令人不爽的科学观点的能力却依然止步不前。 Y1MNaoF4bC7P27R0UHFyD8E/gy/2GAjMYViBSUo91INzm1JhjPdE+uFzZOBmdD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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