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对癌症等疾病与药效的重要生物医学研究都将男性作为研究的参与者,而女性却大多被排除在外。甚至对于脑卒中这类在女性中更常见也更致命的疾病,曾经都几乎以男性为唯一的研究对象。医生没有诊断女性心脏疾病的足够知识,因为研究都是在男性身上做的。这种情况如今已有了改观,在临床试验中出现了更多的女性和少数群体,但并不足以称之为公平。
实验室中真实存在着显著的性别差距,于是最近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采取措施,要求申请经费的科学家要在动物实验中平等地考量两种性别。经费申请者如果只想研究一种性别,则必须有排除另一性别的“正当理由”。 [12] 显然,像卵巢癌或前列腺癌等性别特异性疾病属于例外,但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目的明显是要鼓励对疾病和治疗进行更广泛而有益的研究。
如果你不是科研人员,你可能会想,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相同数量的雌雄实验鼠。为什么要研究更多的雄性实验鼠呢?是成本的问题吗?还是雌性实验鼠难弄到?实际上有很多原因,也包括彻底的偏见。20世纪的现代医学研究开始严肃地拿动物做实验时,女性及少数族群的健康问题并不是研究重点,科学家也不完全理解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只使用雄性实验对象等研究标准,反映了当时被视为基准的文化偏见。结果,我们对一些疾病的认知,例如产后抑郁症或非裔美国人中的某些高发癌症,落后了好几个世代。
除了偏见,动物实验中不使用雌性还有一个原因。在实际层面,大多数研究者不希望实验中出现无关的变量,而雌性的激素周期有可能带来不便,干扰清晰可辨的模式。一项发表于1923年的研究表明,笼中的雌鼠在发情期会更频繁地上滚轮奔跑,这个阶段是它们容易怀孕的时期。 [13] 这项近100年前 [14] 的研究证明了一个延续至今的观点:因为发情周期的存在,雌性天生比雄性变数更多。有哪个科学家想要这种麻烦呢?
在科学实验中试图理清因果关系时,可变性确实很让人头疼。回想二年级时丹尼尔森老师的科学课,你和全班每个同学都得到了一颗干豆子,你把它种在盛满泥土的纸杯里,记录小苗在窗台上和衣柜里的不同生长速率。丹尼尔森老师给了每个人一颗豆子和一纸杯泥土。没人有向日葵种子或其他园艺种子。变量控制得很好。换句话说,没有多余的变量。
对科学家而言,在发情期焦躁不安的雌鼠在滚轮上跑个不停,表明雌性实验对象带来的可变性可能会妨碍一场精心控制的实验。处于发情期的雌性动物太“麻烦”了——这种想法认为,最好全用雄性动物,它们的行为更容易预测,做实验更方便,保证能做出简明而成功的研究。这种想法延续了几十年,实验室在各个方面都由雄性主宰。一份2009年的分析报告表明,生理学领域的雄性与雌性实验动物数量比为3.7∶1,药理学领域为5∶1,神经科学领域为5.5∶1。如果你想弄清楚为什么一种止痛药对男性管用,对女性却没用,你就会发现这些数字所代表的问题。如果你是一名正在忍受痛苦的女性,你尤其会觉得这些数字可恨。
一些科学家反对国立卫生研究院修改后的指导意见,提出有些研究中雄性和雌性动物(或细胞)在实验中几乎没有反应上的差异,或者,反过来说,这种偏见是故意制造的,因为这样会增加研究的深度,突出两性的差异。虽然在某些情况下这些是成立的合理说法,但事实是:很多生理和心理疾病值得在雌性动物身上做更多研究,如抑郁症和性功能障碍,它们实际上可能在女性身上更常出现。如果从实验室的动物研究到临床试验都避开雌性实验对象,那么研究就无法取得成功,也就无法帮助女性。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整合生物学与生理学教授阿瑟·P.阿诺德博士专门研究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他和他的博士生导师费尔南多·诺特博姆通过研究鸣禽,首次发现某些脑回路中存在着巨大的性别差异。(总体上看,雄鸟的鸣叫比雌鸟更复杂,雄鸟的这种进化是为了让它们与其他雄鸟竞争和吸引雌鸟。阿诺德和诺特博姆发现,雄鸟控制鸣叫的一组细胞比雌鸟的大5~6倍。)阿诺德指出,性别差异在很多器官系统中能引发或抑制疾病,而且,与国立卫生研究院新出的指导意见一致,他认为需要研究更多的雌性动物。但阿诺德也反对我之前提到的那些反对意见,那种看法是,我们只要像他的研究那样,指出两性的生理差异,就是在损害女性实现男女平等的能力。
阿诺德称这种观点是“极端女性主义”,认为它会伤害女性,而不是帮助女性。关于性别差异和疾病易感性的研究结果证明,否认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其实会阻碍针对女性的医疗发展。同样,我的研究发现表明,如果我们否认这些差异,那我们在理解女性性行为和健康方面——很可能更多在女性的亲密关系上——也会落后。
比方说,为什么追求性满足的男性得到了名字好记的蓝色小药丸,而女性在多年后才得到了一种治疗“性欲机能减退障碍”(性欲低下)、叫作氟班色林的药物?氟班色林的商品名叫作阿迪依,名字不像伟哥那样响亮,与其说它治疗的是生理问题,不如说它治疗的是心理问题。
男性吃伟哥(或者艾力达,或者西力士),是因为他们想在半个小时之内性交,而药物可以增加流向阴茎的血流量——这一点至关重要。女性吃阿迪依是因为她们本来不想性交,而氟班色林可以减少大脑中的5-羟色胺,提高多巴胺水平,从而改变女性的性欲。女性必须每晚睡前服用阿迪依,哪怕她的伴侣已经进入快速眼动期、出了城或者没那个心情。阿迪依只对绝经前的女性有效,酒精是严格忌用的,因为酒精会降低血压,造成危险。(不能喝酒可以解释为什么阿迪依的销量据说很低。)
想想看,这就是真实的不平等。
为什么就没有一种“女性伟哥”,而且,为什么我们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发现避孕药的有害副作用,才知道要调整服用剂量?为什么我们对女性没有更多了解?可能女性的性唤起非常复杂,不仅仅是增加血流量这么简单。但是,当然,我们如果对女性有更多研究,就会有更多了解。即使是现在,生物学家仍然倾向于研究阴茎,而不去研究雌性动物的生殖器。在过去10年里,对各个物种的生殖器的形态学研究,有一半只关注雄性。 [15] 研究雌性的只有不到10%。 [16] 这并非因为雌性的生殖器无趣。有些水鸟的生殖器如迷宫一般复杂,有着几个闭塞的腹膜鞘突,可以将不如意的雄性的精液分流走。 [17] 研究者记录了这种对阴茎的区别对待,总结说,无法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它可能反映了关于男性在性方面的主导地位的假设。[它可能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无法确定G点(女性的性敏感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是空中楼阁。]
事实是,如果女性不在实验室里迎头赶上,那么她们在现实世界中也无法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