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科学家和女性主义者,我懂得,讨论雌激素及其对女性行为的影响如同在陡峭山区涉险,哪怕在一群想法相同的人当中也是如此。起初,我有点儿惊讶——我以为大家都想获得这类知识,尤其是女性。我们有权了解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的工作机制与原因。但我逐渐发现,那些信息经过精挑细选,最终会湮没在性别政治转瞬即逝的混沌里。满脑子错误信息的性别歧视者仍然有办法歪曲事实,将生理差异解释为女性无法跨越的障碍。女性主义者自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出于这个原因,要区分谬论与事实,并非易事。
比方说,2012年选举年出了一则争议极大的CNN(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新闻报道,激素自己都差点儿去参与了投票。选举之前两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新闻报道,说根据即将发表的研究 [2] ,单身女性在排卵期(生育力最高时),比起支持州长米特·罗姆尼,会更支持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和他的政策。这则报道是这样解释研究结果的:“当女性排卵时,她们‘感觉性欲更强’,因此倾向于对堕胎和婚姻平等持更开明的态度。” [3] 报道还说,已婚女性或稳定关系中的女性倾向于支持更为保守的罗姆尼。
由于博客和网络新闻的迅速传播,对这则报道的反对声音来得快速又猛烈。“CNN认为疯狂的女性是在用自己的阴道投票。”杰泽贝尔(Jezebel)博客网站的凯蒂·贝克写道。凯特·克兰西在“科学美国人”网站上发表了文章,标题为《为奥巴马疯狂,但只在自以为是的已婚妇女不排卵的日子》。“‘女性大肆扰乱投票,判断标准是候选人下巴的魅力’,长期以来,这样噩梦般的形象困扰着女性候选人。”《华盛顿邮报》的亚力山德拉·佩特里写道。几天后,CNN撤掉了这则报道,记者遭到了嘲笑,研究的首席作者受到了恶意邮件的攻击。
CNN的撤稿被视为女性的一次胜利,标志着女性在政治上的进步,也意味着当下的政治环境与20世纪70年代完全不同,那时有一个著名的政治人物宣称,女性“受到汹涌的激素影响”,这令她们没有资格走上领导岗位。埃德加·伯曼博士是美国国家要务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成员,也是副总统休伯特·汉弗莱的高级顾问和私人医生。1970年,一位女性国会成员提出,女性的权利应在党内得到优先考虑,伯曼给予否定,语气中充满不屑,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他举例说,月经周期和绝经都是女性无法实现平等的原因。
“如果你在银行有投资,”他解释道,“你不会希望银行行长在放贷时正好受到汹涌的激素影响。假设我们在白宫有一位总统,一位绝经的女总统,她必须对猪湾问题做决策,这肯定很糟糕,跟当时苏联与古巴搅和在一起比,哪种情况更糟糕? [4] ”伯曼其实是在暗指,自由世界的这位情绪化的女性领导会拿起椭圆形总统办公室的红色电话,对克里姆林宫乱骂一通,从而引发一场核战灾难。(我写这本书时正是2016年总统大选之后——哈哈,真是讽刺。 [5] )
伯曼是一个坚定的民主党人,支持日托中心和更方便的避孕手段等女性议题。有证据证明,他想要将讨论引到越南等问题上,并试图展现幽默,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听力理解错得离谱,而他开玩笑的节奏也实在差劲。这是女性运动的关键时刻,运动的领导者正努力呼吁大家关注同工同酬等问题和支持平等权利修正案。伯曼来了,说了句玩笑话,正好加深了女性只能待在家里的刻板印象。1970年,电视剧《玛丽·泰勒·摩尔秀》首次播出,刻画了一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性玛丽·理查兹;同年,伯曼宣称女性太容易受激素左右。但美国小姐选美大赛的冠军仍比玛丽吸引了更多观众,而电视剧《家有仙妻》中的萨曼莎尽管勇敢无畏,却把大量时间花在打扫房子上(像个凡人一样)。
虽然当时没有互联网,但伯曼的言论还是很快传开了。几个月后,他辞掉了委员会的职务。不仅他的政治观点受到了质疑,他的科学常识也遭到了批评。“什么‘汹涌的激素影响’纯属胡说八道,至少是严重夸张了。”哈佛大学的内分泌学家西德尼·因格巴说。他的专业见解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加州大学的精神病学家利昂·J.爱泼斯坦博士补充说:“任何带着权威感发表言论的人都坚定地把偏见或无人认同的观点当成根据。” [6]
但伯曼与CNN不同,他没有收回自己的言论,实际上,他更加理直气壮了。后来在为自己辩解时,他写道:“医生(和大多数女性)不可能否认,很多女性在生命中的某些时期会出现焦虑和情绪紊乱,这超过了普通男性偶尔有的情况。我说过,在这种压力时期,一切都是平等的,我个人在关键的决策上更看重男性的判断……我无法收回,也不会收回这一科学事实。” [7]
当然,伯曼博士的论述中并不存在“科学事实”。但他吐露了一个关于女性的普遍观点——雌激素麻烦又讨厌,需要被“矫正”。这个观点已经传承了好几代人,甚至好几个世纪。行经和绝经都被看作难以启齿的话题,医学界也没有为女性提供很多关于她们身体的信息。有人形容月经为“倒霉了”“特殊情况”,还有一些介于两者之间的神秘话题,有关性、怀孕和生产。
就在伯曼发表这些耸人听闻的言论时,一群女性聚集在波士顿。她们刚刚就女性的生殖健康问题出版了一本193页的小册子,其中对性行为、怀孕和生产、堕胎及当时其他的禁忌话题展开了生动的讨论。当时她们正在修改这本朴素又大胆的新闻出版物,这本书后来成为《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美国妇女自我保健经典》的第一版。这本轰动一时的女性健康“圣经”把对女性身体——以及随之而来的力量——的自我认知直接交到了女性的手里。 [8]
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亲爱的读者。但是,需要记住的是,我们仍需不断前行。不要忘记在2015年,一位女记者强烈要求当时的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解释他对女性所说的贬低言论时,他说了什么——他暗示,她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是因为“她身体的某个地方在冒血”。
换句话说,45年后,女性仍在受激素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