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交配的舞会上是雄性主导,那么如何解释比奇在其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呢?他观察到,发情的雌性会设法引诱雄性的追求。如果一只公猎狗被拴在木桩上,无法追逐一只深情款款的母狗,那么母狗便会失去兴趣,转而去找其他公狗。什么?你不来追我了?那好吧,我只好忘掉你了!比奇认为这或许表明动物择偶时有一条更为普遍的原则。雌性并不是在故作矜持和撩拨,而是在考验雄性。除非你能证明你可以追上我(或者吸引我,或者向我求爱,或者证明你可以做我孩子的好父亲),否则我是不会跟你交配的。这就是证据,证明母狗——哪怕是在发情期——并不是在随便追求公狗。“真命天子”必须足够强壮和健康,要能追上母狗。
有趣也或许并不令人意外的是,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涉生物学领域的一群年轻女性领军人物研究并推广了“雌性策略选择”的概念。1974年,心理学家玛莎·麦克林托克在她的论文中提出,虽然我们对野生的大鼠知之甚少,但我们却将关于生殖和生理学的很多知识建立在实验室笼养大鼠的身上。 [23] 想象一下,在标准的实验室大鼠的性场面中,会出现标准的雌性被动模式。雄大鼠走上前来,骑在雌大鼠身上,触碰并抓住雌大鼠的后腿。雌大鼠出现脊柱前弯,弓起背,让雄大鼠与其交配。几次交配后,雄大鼠射精了。它休息了一会儿,接着重复了刚才的一轮动作。 [24] 在多次骑背和射精后,毫无悬念,雌大鼠怀孕了。因此,在实验室中便得出了“雄性靠近,雌性回应”的结论。啪啪啪,完事了,谢谢您,女士。
但是在野外,大鼠之间的交往方式完全不同。在论文中,麦克林托克以及同时代的生物学家玛丽·厄斯金(一位先锋神经科学家,被认为是研究大鼠行为的专家)都指出,本地环境中的雌鼠并不会像在实验室中那样单纯地接受雄鼠的追求。雌鼠一般与多只雌鼠、雄鼠一起生活在蜿蜒的地洞里。想一想这个情境。在实验室,大鼠往往会按性别被分开,它们甚至可能遭到啮齿动物版本的单独监禁。当雄鼠和雌鼠被关在一起时,雌鼠无法选择配偶——它只有接受配置的份儿。如果大鼠的社会结构也像实验室里的基本情况那样,那么大鼠的行为很有可能也会被改变。
在野外,由于雌鼠与雄鼠近距离居住在迷宫般的地洞里,雌鼠有可能接近雄鼠或逃走,也有机会安排自己的性行为,按顺序选择自己愿意交配的雄鼠。 [25] 它们不需要住在纯“女生宿舍”,让明炙的灯光照亮自己的一举一动,它们可以有自己的“夜店”,里面有很多黑暗的小角落。它们可以随心所欲。
麦克林托克的研究表明,野生雌鼠在交配前的行为是不一样的。首先,雌鼠会接近自己选择的雄鼠;然后,它会经过雄鼠身边,进一步吸引雄鼠的注意,晃动耳朵,跳跃,奔走。 [26] 这与实验室大鼠的性行为极为不同,在实验室中,雄鼠会从雌鼠身后接近它,然后只需跳上它的背。在自然环境中,雌鼠会与不同的雄鼠多次交配,而在一系列交配中,最先和最后射精的雄鼠会繁殖最多的后代。野外的雌鼠似乎在择偶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决定着哪些雄鼠(第一只和最后一只)会将自己的基因传给后代。这些雄鼠可能占最高的主导地位,这一点与它们后代的健康或未来的繁殖成功也有关系。或许,它们拥有的基因会很容易与雌鼠的基因结合,生出更健康的后代(参见第六章关于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基因的探讨)。实验室笼中的雌鼠在择偶时毫无选择(否则它会跟不止一只雄鼠交配),只能顺从于雄鼠的主动示好——驱走对方可能只会徒然浪费体力,或者会很危险。 [27]
同样的雌性策略选择模式反映在更多的近期研究中。研究表明,处于发情期的雌性更喜欢且倾向于追求占主导地位的雄性。在一次实地研究中,意大利生物学家西蒙娜·卡法佐领导团队跟踪了一群生活在罗马街头的野狗。他们发现,发情的母狗会寻找地位高的公狗,更频繁地与它们交配,由此与这些公狗生下更多的狗崽。 [28]
因此,发情的哺乳动物,如啮齿动物和犬科动物,比我们曾以为的更懂得辨别。那我们的某些关系最近的灵长目亲戚,比如黑猩猩和红毛猩猩如何呢?虽然证据有点儿矛盾,但似乎它们在发情期更喜欢地位高的雄性,这再次表明雌性在选择让谁做自己孩子的父亲时会施展控制权。彰显肿胀性器官(这个很难忽略的身体表现说明排卵即将发生)的野生雌黑猩猩会不断与地位高的雄性交配,并且交配得比周期中的其他阶段更频繁。 [29] 我们无法排除的一点是,在雌黑猩猩的生育力高峰期,雄黑猩猩吓退了竞争对手,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但我也赌这里有雌黑猩猩的主动选择。 [30]
处于发情期的雌红毛猩猩也有策略上的性行为,它们同样会青睐雄性首领。占主导地位的雄红毛猩猩不仅块头更大,还有一个显示自己地位的鲜明特点——脸颊边有大块的肉垫,这可能与睾酮水平高有关。 [31] 雌红毛猩猩也会与非首领的雄性(肉垫小很多!)交配,但如果雌红毛猩猩处在发情期,那它们几乎只会与脸颊肉多的雄性首领交配。 [32] 我再次打赌,雌红毛猩猩是在为自己的后代选父亲,它们喜欢那些松软的大脸。
在南非大狒狒中,性器官肿胀的雌性会遵从“配偶关系”。配偶关系听起来可能很像古老的仪式(维多利亚女王和她深爱的阿尔伯特亲王) [33] 或法律术语,但其实它是雌性策略性性行为的另一种形式。当有生育力的雌南非大狒狒坐到地位高的雄性身边,为其理毛,几乎只与其交配时,配偶关系便形成了。 [34]
还记得第一章里发情的实验鼠,也就是20世纪20年代在轮子里跑个不停的雌鼠吗?让我们思考一下雌鼠为什么可能是在做无用功。
研究最后会表明,人类女性,与其他包括灵长目动物在内的哺乳动物一样,在发情期并不会发疯、发慌、焦躁,有着用不完的性能量。她也不会被动接受性关注,像壁花小姐一样等待男性接近自己。如果身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她会自在地活动,为自己的后代选择一位合适的父亲,会主动接近对方。如果这是一场择偶舞会,那么它几乎总是萨迪·霍金斯节舞会。 [35]
在发情期,女性显然会主动向自己挑中的男士求欢。她会考验他,看他是否足够合适,是否值得自己跟随。她对某类男性会表现出偏好。
是她挑中了他。
这才是现实世界中的情况。而回到实验室,情况却(仍旧)不是这样的。至少雌性有滚轮,还能忙活一阵——在其他笼子里的雄性,那些随机地临危受命的男士,也太无聊了。
在这个探讨女性在策略性地实现其欲望的故事中,一如既往地出现了有趣的讽刺。很多年前(1871年),查尔斯·达尔文就在《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一书中提出了这一点。 [36] 达尔文认为,需要用雌性的选择来解释雄性张扬的表现,如雄孔雀的尾巴。达尔文不清楚为何雌性会被雄性的审美打动,但他怀疑并非仅仅因为雄性的多姿多彩。雄性的美丽有更多的内涵,或许是雌性可以传给后代的东西。人类女性或许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