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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节逢中元观目连

村头水渠上,怪兽一般巨大砣盘在碾槽里打着旋,辗出吱吱呀呀的剐耳声响。黄家修建的这种水碾,是给舂过的稻子脱糠皮的,也可磨麦粉。它的底层平放着一扇大石盘,中立将军柱,以一根两端有轴承的舵形横木夹持着两个石碾砣。抽开水槽档板,激流冲击水页板,将军柱腾身挪臂活动开来,旋转带动碾槽内石砣,肆意碾压着谷物。外村人使用,碾两箩谷,自觉留下一升米或面粉作加工费。

姐姐上午走了,下午黄先生家在外面上学的大公子黄晰之回来了。芙初在城里时见过他,长得白白净净,约摸十五六岁,原先也是基督教圣公会乐育学校学生,眼下在十二临中读书。黄晰之很聪明,一回家,就领着两个弟弟,还有廉叔的两个儿子黄白寅和黄仲午,弄来一个自鸣钟一般大木盒,安装成一种带双耳听筒器的矿石收音机。又爬上大槐树,绑好一根竹竿天线,拧着小收音机旋扭,一阵滋啦啦响过后,竟然从云端里截住不知是什么地方传来的播音和乐声,让人好不惊奇!黄先生知道了,就让他们继续再调试,终于收听到了重庆方面电台关于中日战事的实况播报……后来,每次听了,黄先生就拿毛笔记在纸上,张榜公告,让众人知晓前线战事情况。

黄晰之他们还用厚布做了个风扇,大小如一扇横倒放置的门板,悬在梁上,两边扯拉滑轮上绳索,就会有风煽动,将屋子里暑热带走。其实,芙初对这样的风扇并不陌生,住徐家大屋时,每到盛夏,室内都装上布风扇,手拉脚踏,凉风习习。外面天井有深蓝布做成的大棚挡住炎炎日光,凉荫荫的,很舒服。

最炎热的晚上,大人们照例都聚在场院里,赤着上身,一边摇着蒲扇驱赶蚊虫,一边闲聊着家常和农事。孩子们坐在塘边的石头上疯玩打闹,浸在水里的小腿,时不时被夜游的鱼虾轻啄,耐不住痒痒咯咯直笑。一只只亮闪的流萤从眼前飘过,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划过道道优美的弧线,把乡村的夏夜点缀得异常美丽而神秘……孩子们就唱:“大麦秸,小麦秸,火萤虫,快下来;不打你,不骂你,给我玩玩就放你!”

荷塘边凉风悠悠,有的人便在竹床上风处点燃一堆驱蚊的辣蓼草,整夜睡在露天里。芙初也在水塘边铺了张蔺草席睡过,睁大眼躺在黑暗里,头顶的天空挤满密密麻麻的星星,渺渺茫茫的银河两岸,牛郎织女星遥遥相对,格外闪亮。姆妈有一下无一下拍打芭蕉叶扇替芙初赶走蚊子,指给她看,牛郎星与两颗小星星成一条直线,那是牛郎一担挑着他的两个小儿去找织女。牛郎星附近是一口八角琉璃井,由八颗星星联成,牛郎在井边还掉了一只鞋子……不知何时,瞌睡上来,芙初睡着了,又被凉得早早醒来。天还没亮,天空呈现一片幽远的深蓝,无数颗星星在遥远的夜空眨动着眼睛。

深夜升起残月,照见了远处黑黢黢林梢,姆妈适时将芙初拉回屋,连先前抓来放在鸭蛋壳里萤火虫也带回放入帐子里。一闪一闪的光亮,泄至窗外,就有过路客给招引进来,歇落帐外。帐内的萤火虫马上爬过去,凑到一起一明一灭地亮……萤光闪闪,高墙外面夏虫唧唧,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

姐姐走后第四天,芙初生病了,手心潮热,茶饭不思。三老爷过来伏脉诊看了一下,说是夜晚贪凉招惹了风寒,着人去山上采来一把防风,还有桂枝之类药草,又加进一撮清热败火的莲须,煎水服用。

比起犯病,芙初更害怕喝药。姆妈端来散着热气的浓褐药汤,听到某处声响扭头去看时,芙初便迅疾端起碗伸到板凳底下,拨洒去多半……等姆妈回过头来,却已捧碗在手,眉头促紧,口唇搭着碗沿,千难万难地将药汤喝下。

傍晚时,六奶奶捣着一双小脚过来了。她系着黑围腰,寸来宽的蓝底腰带上绣着一排红白相间卍字挑花图案,十分惹眼。六奶奶只把芙初端详了一眼,双手拍向腰间道:“哎哟,这是摊了骇(吓)呀……把魂给搞丢了,喊回来就好哒。”不由分说,打门后抄起一把扫帚,再从屋外晾衣竿上扯了一件芙初的衣裳蒙在扫帚上,又让姆妈去坛子里挖来小半碗米,牵起芙初的手出了门。

苍茫暮色中,就有拖长的声腔响起:“小锅子——哇——在水边在树下骇了——回嘎(家)来啊——”芙初依着吩咐,便在长声呼唤中一次次应答着:“嘎(家)来啦……”“回嘎(家)来啊——”“嘎(家)来啦……”六奶奶手里牵着芙初,一边呼唤,一边在回家的路上源源不断撒下一线白米,以便让那个迷失的魂魄认清返家的路。

头顶天空浮着几条云丝,已经落山太阳的光线从地平线缝隙斜射而出,照耀着深溪河。平静的河水,金鳞闪烁。大地深邃而苍茫,河对面已看不到人影。

你还别说,经六奶奶这一喊,芙初真的好了。

后来才晓得,六奶奶挺有本事,最能耐的,是替人割疳积。乡下六七岁的孩子,多长得面黄肌瘦,不好好吃饭,被大人认定生了疳积。在春日或秋后的某个雨天,将锋利的剃刀在火上烧烤,摊开孩子的手掌,找着掌边的纹路,用指甲刮一刮,现出生生的白条纹,便伸刀划破,挤出绿绿的像鱼籽般的一坨东西。小孩子哼哼唧唧地哭着,他们并不感到怎么疼痛,只是有些害怕。割过疳积的孩子饭量渐长,脸色也红润起来。六奶奶捣着一双小脚,行走却十分灵泛,有时会给小孩子扯一些鬼经,讲山口老坟滩黑狗精追咬夭折的鬼火,讲夜里走路听到身后脚步响千万别回头,左回头会吹灭左肩头阳魂之火,右回头会吹灭右肩头阳魂之火……

三老爷当然是认为药汤收了效,过来查看时,见芙初已愈,就坐下来,用老态龙钟的沙麻嗓音讲些“忠君爱国”、“流芳百世”的话。他的头发差不多掉光,灰白的眉毛却逆势而上,长成了又长又密的寿眉。早就听姐姐说过,这老一辈四兄弟,酷爱老庄,交结名流,诗文书法功底皆好。尤其是大老爷黄子犹,放行山水,纵览风月,写字特别厉害,精金石,兼擅画扇面及梅庄吊屏。

因为黄晰之同弟弟黄融之都停学回了家,黄先生怕子侄们荒废了书本学业,就自己上阵,把一些《千家诗》和“子曰”之类的经典诗文拿来讲述。他的堂弟黄廉生也常过来讲《左传》,讲《史记》和《唐宋八大家》……在他们看来,薪传文脉,家国所系,任何时候,都不能断了读书的指望,要保住读书的种子。

这天早上,姆妈跟芙初说,已同黄先生讲好,从明天开始,就规规矩矩坐到那边听讲学,“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并嘱咐一定要记住这些恩情,“路遥知马力,山中有直树”,姆妈总是喜欢引用《增广贤文》里面的话。

黄先生上课有讲究,每讲授一诗或文,必要听讲的人先在格子本上将课文内容用正楷誊抄下来,然后再逐字逐句讲解。规定每天清晨起来背诵,要让拖长声调的诵书声,传出很远。倘使他有事外出,就布置好作业 ,回来检查。老师不在,小孩子爱闹的天性就显露无遗,背诵《三字经》“匏土革,木石金,与丝竹,乃八音”,就故意摇头晃脑胡乱唱成“跑掉个鳖,八十斤,四个人捉,八个人分”……然后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围墙后面有一道便门,称“八字门”,是茅房里出粪用的,平时紧闭,有事可打开。姆妈见围墙外边泥土又湿又黑,领着芙初在这里开出一小片菜地,朝人家要来一些种籽撒上。盖一层毛灰,早晚淋些水,三几日后,有一层细伶活泼的绿秧冒出。

立秋后,天气仍是溽热,芙初坐在塘边一棵大枫杨树下乘凉,把黄先生刚上过的李密的《陈情表》反复默诵了几遍。“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好感动呵,怎么古代也有这么伤心的人?随手从脚边扯起一茎巴根草,含进嘴里,嚼出丝丝的甜、丝丝的苦。

这天早上,却见菜地被刨了个乱七八糟。芙初难过极了,眼水都快落下来。五毛正好牵牛路过,看了一下脚印,说是山鸡划刨的。山里的野物太多,除了山鸡,还有野猪和獾子,还有豺狗。獾子分为狗獾、猪獾,猪獾爱啃瓜果,会把一畦山芋刨个底朝天,让你以为是野猪来过了……豺狗更厉害,它们长得跟狗差不多,背上有黑白两色条纹,一来就是一大群,去年冬天下雪时咬死了邻村一条牛,把肠子掏吃了。地箭能对付豺狗,地箭就是埋在路上弓箭,只要豺狗绊动引绳,箭头就射出来,连豹子都能射死!

但五毛怎么也没料到没过几日,自己就给“土箭”打了。“土箭”不是地箭,“土箭”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讲得清。

吃中饭时,五毛还好好的,下午到田里牵了一趟牛,回来时左边那条腿就扯筋不能动了。别人问他“俄里搞的”?五毛光晓得摇头。长脚伯过来给看了一下,说十有八九是蹚了“土箭”……得趁早找六奶奶给送一送,要不然,拖长了这条腿就残废了。于是,赶紧找来六奶奶送“土箭”。

拦腰系了个蓝布大围裙的六奶奶拿了一把筷子过来了,叫五毛先对着那把神奇筷子的两头使劲哈气,然后,攥着整把筷子在五毛还带着干泥的腿上像擀面饼一样搓揉一气。接着,喊人端来一碗清水,把筷子在水碗里戳了半天,直到把筷子都戳站起来。又从围裙兜兜里抓出一些红豆黑荞杂粮还有茶叶,放在戳筷的水碗里。俟筷子倒下后,用一根棉线把倒下的筷子拴起来,左手抓了筷子,右手端碗,向筷子倒的方向走出几十步远,把那碗清水连杂粮带茶叶一起泼出去……最后,扯起筷子上棉线,吊到门外一棵小树杈上,又烧了些三六表纸,算是把“土箭”给送走。

第二天,五毛就好了。

这天早起,姆妈显得有点心神不定。她告诉芙初,昨夜梦到了姐姐的爸爸黄鲤庭了,穿一身白衣,骑在一匹白马上,飘扬而来……这是显灵, 给她托梦。就用金箔纸折了些金元宝,又用钱模在黄表纸上敲出一排排冥钱印章,拿去村西小路边土地庙前烧了。

芙初心里却有点不顺畅,她听姐姐说过,好像姆妈在黄家日子并不好过。姆妈嫁到黄家只两年,黄鲤庭就去世了,她带着姐姐回到在徐家大屋当塾师的外公处。那位纸醉金迷的黄家大少是个典型花花公子,在外面上过几年学,一身白衣飘飘却一事无成,许多朋友都进了北伐军,或是加入革命党,可他除了玩过南京玩杭州、玩过杭州玩上海外,还常常从外面带了时尚女人回家,让姆妈侍候,为那些女人洗衣做饭、梳头打辫子。贤女敬夫哪是这般敬的?稍有怨言,婆婆就把脚一跺,眼一猴,厉声斥责道:“哼,没见过巴掌大的天!女人是什么?捧得再高,还不如金银财宝哩,都是供男人花销的……”可姆妈是什么出身?姆妈是外公的老巴女儿,聪明伶俐,娇生惯养。六岁开始缠脚,缠到一半,哭着闹着死活不干,外公不也是没法子想,听之任之。自小听了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轮到自己,却嫁了这样一个丈夫……姐姐说这事对她影响很大,她对男人几乎都失去信任。

芙初就跟姐姐辩,说自己爸爸李智琛虽说是军门之后,却没有一点少爷坏习气,否则,不可能冲入对面黄家大屋火海中把一个瞎奶奶背出来!爸爸人长得好,性情更好,善解人意,一笔字写得漂亮,深得姑奶奶喜爱,帮着管理徐家大屋。要不然,爸爸和妈妈就碰不到一起。自从两人成了家后,爸爸不仅对姆妈好,对姐姐你也很好呀……

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个鬼节,此时秋凉初现,田里活轻松。早就听说塌里黄那里要请和尚和道士做盂兰会法事,放焰口,演目连戏。要是在县城里,会有人拎着粥桶到城墙根下泼洒稀粥,赈济孤鬼,阔绰的商贾富户更以酒肉“赈孤”。姆妈说,此夕阴间鬼门大开,把鬼魂都放出来透透气,人间为了免受干扰伤害,便烧化冥纸供奉好吃的东西,来安抚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天一擦黑,就有小孩点燃艾草火把在巷子里来回疯跑,嘴里喊着“七月半,鬼打转”……声音撞在巷子两边墙上,像是被什么人接住又扔回来。月亮升上树梢头,女孩子就拿了纸扎的荷花灯到市桥下河边点放,红红的火苗映现着肃穆的脸,这就叫“放焰口”,专门超度那些被水淹死的人。也有小孩往蛋壳里倒点菜油,再搁进一根草捻,拿到水边放。月亮升高了,望着点点河灯在洒满月光银辉的水面朝下游漂去,心里会有一丝莫名的害怕与兴奋。

姐姐的老黄家就是塌里黄,在去童村街的半道上,跟花山黄隔了六七里路。姐姐的奶奶还在,跟着本家侄子过。他们那边黄家,不是湖南人后裔,跟这边花山黄不搭界,风俗是接着北乡的,比如放焰口、唱鬼戏——鬼戏就是目连戏,皆本县圩乡人才有的习俗。

一早,姆妈收拾了一些礼物,带着芙初沿深溪河往北走了六七里路,过一道木桥,进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大村子。村口有一道从西面山上奔下的小溪,一间木板小屋横跨溪水上,里面架着一个浑身长满青苔像是绿毛龟一样的舂香粉的巨大水轮碓。在水流的冲击下,水轮推动着碓杆,一下一下拉起碓头,砸在碓窝里檀香木片上,发出“安吭”“安吭”咳嗽般声响,咳出漫天呛人的粉雾。旁边空地上,晒满一片片书本大澄黄的檀香块。

绕过这处碓屋,往前走不远,在姐姐四叔家见到了奶奶。姆妈在这里生活过,场面熟络,虽是再嫁了,别人对她却没见外,依着旧称仍喊“大嫂子”。姐姐每年过年都要回这里来看望奶奶,却从未带芙初来过。

奶奶眼已瞎,端着脸,紧抿住嘴坐在客厅里椅子上,身子挺直,和姐姐一般的宽额头,头发一根根往后梳,亮亮的巴巴髻上交叉插着一对长银簪,不失威仪。姆妈走上去轻声叫了一声“妈”,让芙初听了怪怪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别扭。被姆妈扯了一下,说:“芙初,快来给奶奶请个安!”

“奶奶好……”

“哦,是芙初?听红宝子说,芙初人长得好乖巧……我这瞎婆子看不见啦!”说着就摸索着拉起芙初的手搁手心里摩抚。听她叫着姐姐“红宝子”乳名那份怡然亲切,芙初心里一下释开。

这时,姐姐的四叔昂首挺胸走了进来,打过招呼,收下姆妈递上的两段布料,坐下说了几句话。村里正在忙事,不断有人过来请问,看得出他是个领头的。姆妈就把他朝外推,说你去忙你的吧,我又不是外人……这时外面又进来几个女人,跟姆妈一下拉呱到了一起。姆妈让芙初逐一打礼,这是三舅母,那是大婶子,这又是二姑姥子……芙初嘴上放着甜,亲热热喊着,心里却暗暗叫着苦,全代姐姐受过了。早知如此,就不来看这啥的目连戏。

戏台在村外深溪河边一块平整高坡上,是“独脚莲花台”。六十年前,黄姓公堂酬神时栽下一棵枫杨树,此时将大树齐腰锯断,留下一段水桶粗的树干,在上面搭成伞状蘑菇戏台,配以相应红绿扎纸,即为“独脚莲花台”,分成天堂、人间、地狱三层。上两层金壁辉煌如同仙境,最下一层,阎王小鬼怪异惊悚,阴气森森,小孩子不敢看。台口正前方约十丈开外处,还搭建一上尖下方的神台,神台中立一杆丈余高青竹,内供五猖神。后台竖着牌位,两侧书有“清音童子”和“板鼓郎君”。戏人上场前,皆来此处一一拈香叩拜,口里嗫嚅,念念有词,规矩极严。台下瞧戏的,男女分开,不得伙杂。

姐姐的四叔用一张禾桶搭了一个看台,搁了两张椅子,让芙初和姆妈摇着扇子坐在上面看。

那天,太阳落山后开锣,演的《目连救母》,讲述了一家人的催泪故事:傅相烧香敬佛,救孤济贫,做了许多好事,死后升天;其妻刘氏却开荤毁佛,打僧骂道,被罚入十八层地狱。儿子叫傅萝卜,拒婚出家,法号目连,横担经书,跋山涉水下狱救母……余外,还有一个穿针引线的仆人。七月十五后半夜又大又圆的月亮偏过中天,照彻下界清泠的山川田园。戏台上,赎母的目连似乎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山长水阔,不知要捱到何时方能衍成正果?

传说金圣叹当年专程赶来陵阳看目连戏,看后,觉戏文情节不甚合理,遂戏题一联:这老翁(指傅相)舍得数文钱,斋僧布道,添几年阳寿足矣,岂能捧上天堂,笑玉帝嫌贫爱富;那婆子(指刘氏)偷吃几块肉,破戒开荤,打几下嘴巴算了,何苦拿下地狱,恨阎王重畜轻人。

黄氏公堂请来的是东北乡最有名的马元“万福班”,从太阳落山唱至次日太阳出山方歇,谓之“两头红”。因为唱的是连台本戏“大目连”,此后连演三天,每天一本,直把一百五十出都唱完,谓之“三本三开台”。演戏的全为男人,昂昂地唱着,一唱众和。与黄梅戏的安庆方言念白不同,木连戏念白分为大白、小白,小白全为陵阳北乡许村埠那一带的方言,芙初勉强能听懂一点。其实,目连戏唱烂了也只一个剧本,就是《目连救母》,但台上那些“鬼脸”、“标脸”、“三块瓦脸”化妆得极为出奇,看着心头发跳。听说戏班艺人全都是做田佬,演时才洗脚上田埂。谁拥有衣箱道具,并领头邀集演出及经手收入分配事务,谁就是班主。

有那些老妇人看入了戏,不断拿手巾擦眼泪,老头们则噙着长长的黄烟管,抽得前端鸟嘴烟窝里火星一闪一闪,两眼盯着戏台上,一脸凝重。空中流光飞银,一片月光漫漶,高低不等的山峦反射着幽秘的清辉。

演到第二夜,芙初突然发现戏台两边什么时候新贴了一副对联,擘窠大字,墨汁淋漓,且以“目”“连”分嵌,十分醒目:

目击时艰,唤海内亿万同胞,保卫祖国;

连遭鬼祸,拼江东八千子弟,誓扫倭奴!

有人说,这是黄氏族内黄浣莲与黄先启差人送回的。 odTJ8N+UqAKildT0EnVvBFAiizi8eYQVa6RUL4H3DCDSJvcHur2jX5h2qqUsqc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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