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是迷了路了。
我在江西进贤土改,分配在王家梁。我到工作队队部去汇报工作,走十多里山路,我是和几个人一起从这条路进村的。这次是我一个人去。我记着:由王家梁往东,到了有几棵长得齐齐的梓树的地方,转弯向南。我走到那几棵梓树跟前,特别停下来,四面看看,记认了周围的环境。
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快步走着,青苍苍的暮色越来越浓。我看见那几棵梓树了,好了,没有多远了。但当我折向左面,走了一截,我发现这不是我来时的路。是我记错了,应该向右?我向右又走了一截,也不对。这时要退回到队部所在的村子,已经来不及了。我向左,又向右;向右,又向左,乱走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来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爬上一个小山,四面都没有路。除了天边有一点余光,已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打算就在这小山上住一夜。我找了一棵不很高的树,爬了上去。——这一带山上有虎,王家梁有一个农民就叫老虎抓去了一块头皮,至今头顶上还留着一个虎爪的印子。
江西的冬天还是颇冷的。而且夜出的小野兽在树下不断地簌簌地奔跑。我觉得这不是事,就跳下树来,高声地呼喊:
“喂——有人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传得很远。
没有回音。
“喂——有人吗?”
我听见狗叫。
我下了山,朝着狗叫的方向笔直地走去,也不管是小山,是水田,是田埂,是荆棘,是树丛。
我走到一个村子。这村子我认得,是王家梁的北村。有几个民兵正在守夜。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过来的。
我一辈子没有这样勇敢,这样镇定,这样自信,这样有决断,判断得这样准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