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主义理论强调身份建构的生成性和动态化,不同于本质主义对身份定位的静态化规定。这意味着身份建构始终处于变动的情境中。在建构主义理论中,身份建构被理解为“个体的人在与社会情境或环境的价值层面的协调融合过程中,吸纳和内化个体的人所处的社会共同体中秉承的相似性态度或价值观念,为自身开辟一定的自我认知、自我判断、自我释义的可能性空间,进而使个体自身成为社会价值观所期待的那种人以及自身想成为的那种人的过程” 。
因而,一个人的身份不是固定性的,而是具有发展生成性的,是在个体所处的“想象共同体”与“实践共同体”中动态建构的,这些共同体存在的重要价值就在于:为个体的人提供理解外界和展现自我的丰富的文化符号,并在无形中赋予个体归属感、存在感以及安全感,并最终作为群体价值意识影响个体的思想与行为 。一般来说,“社会学领域的身份研究从社会到个体、从宏观到微观呈现了身份建构的以下四个层面:社会历史文化层面、群体层面、人际互动层面和个体层面” 。其中,社会历史文化层面指向个体生存发展所依赖的整体社会文化传统,强调历史文化传统对个体自我认知的影响;群体层面则关注身为个体的成员该如何将群体成员共同身份资格的规定和期望纳入自我认知的过程;人际互动层面则更加强调个体与他人之间的互动过程是如何塑造自我认同感的;个体层面则是指通过内生性反思过程、能动性行为来生成自我存在感的过程。本书研究使用建构主义强调的身份建构的动态生成性及情境性来分析大学教师学术身份的生成与发展的历程。
建构主义理论为本书研究提供了理论指引:①身份建构的生成性和动态化决定了对学术身份的审视应当摆脱身份角色化的本质主义桎梏,规避教育结构和外部制度等对学术身份的规定,拓展大学教师的身份想象空间。在实际研究中,建构主义能够清除将身份建构视为按照社会发展需要或社会结构的规定而赋予学术身份标识化印记的观念障碍,消解“社会本位”身份观对“个体本位”身份观的僭越,澄清学术身份建构或重构的价值意蕴。②建构主义身份观强调身份建构的过程性,有助于强化教师学术身份重构的立体感和发展性,生动地描绘出有血有肉的教师群像。在实际应用中,该理论要求学术身份研究理应保持开放性和发展性立场,揭示学术身份在多重因素综合作用下动态建构的思维转变与行为调适。③建构主义认为身份建构是在外部结构或外在规定与自我信念或价值定位的博弈中走向融合的。这要求在重构大学教师学术身份的过程中,敏锐而深刻地抓住影响其学术身份重构的内外部因素,全面而系统地呈现学术职业变革的实际情况。这意味着对学术身份的建构或重构需要回归教师自身的心理活动和情感体验,完整呈现大学教师学术身份变革过程中个体情绪情感、心理结构和学术信仰的变化,剖析学术身份建构的外部诉求与内在信念的博弈过程,最终揭示大学教师“寻找自我”的心路历程。
早在“学术资本主义”概念及其理论提出前,就有学者对学术与资本的关系进行探讨。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等就曾明确指出,学术资本是“指与那些控制着各种再生产手段的权力相联系的资本” ,这种资本就是“文化资本”,也就是大学场域中的“知识资本或学术资本”。“文化资本是一种表现行动者文化有利或不利因素的资本形态,可以以教育资质的形式转换成经济资本。” 马克斯·韦伯(Max Weber)也曾将德国官僚制度体系资助学术研究而滋生学术资本问题的现象归结为“国家学术资本主义”,强调国家资本与学术事业的结合所造成的问题。斯劳特等在《学术资本主义:政治、政策和创业型大学》中明确提出了“学术资本主义”概念,指出学术资本主义是“院校和教授为获取外部资金而进行的市场的或类似市场的活动” 。在论文《学术资本主义与新经济:市场、政府和高等教育》中,斯劳特认为,学术资本主义由高校内外的众多行动者掌控,这些行动者企图利用新自由主义国家创造商业机会 。在此基础上,他们从“新知识的流向、大学组织的内部间隙、公共机构与私人机构间的组织中介以及组织管理能力的拓展四个维度尝试建构了实现学术资本主义的路径” ,进一步发展完善了学术资本主义理论体系。
学术资本主义理论是对学术逐渐资本化过程的解释性观点 。在新自由主义文化观和大学逐渐市场化的办学实践相交织的过程中,学术与资本相融合的观点得以强化,最终为学术资本主义理论提供了分析大学办学市场化的基础性框架。学术资本主义理论的核心关注点是“基于市场导向的知识的新循环”,即“院校及学术人员通过研发新产品、创造新技术来满足企业和政府的需求从而获得更多的资金支助;反过来政府和企业在利用新技术、新产品获取高额利润的同时,也会更加依赖于大学,依赖于大学所拥有的独有资源”。这有别于院校中师生、管理者、学术教授通过国家提供的资源来创造、传播以及运用知识的传统知识循环模式。学术资本主义理论的本质是“知识的资本化” ,即大学场域内大学及其教师群体等通过“运作知识”获得外部资金的过程。也就是“学术资本是指个人或组织通过所拥有的高深知识,逐步形成学术成就和声望,并以商品的形式进行交换,从而实现价值增殖的资源总和” 。
当然,学术资本主义理论也有其局限性:虽然它提供了基于学术市场化现实语境的审视和解读学术职业变革的窗口,但无法反映学术职业变革的全貌及其全部属性,只能对大学教师学术身份转变过程中的市场属性进行捕捉与剖析。这既是该理论的局限所在,也暗含着可能的创新。某种意义上,学术资本主义理论提供了解释、理解和分析大学及其成员的思想与行为及其影响的有效框架,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知识经济时代高等教育的实质性变革。
在大学场域,学术资本运转与大学职能践行均遵循知识生产、传递和扩散的运动规律。借助知识资本的这种规律来审视大学教师学术身份变革,可以发现,其中具有某种天然而内在的联系 ,即从学术资本传递、增殖和扩散维度审视大学教师肩负的知识传播、知识创生、知识转化职责,具有逻辑自洽性和现实可行性。本书研究基于学术资本的传递、增殖和扩散过程与知识在大学场域内的传递、生产和应用过程的同频共振,对大学教师学术身份的构成维度进行划分。而且,本书研究以学术资本逻辑审视大学教师学术身份不掺杂贬低意味,只是强调了学术职业的生产性和创造性,立足学术资本主义现实,审视学术身份的变化及其影响等。因为教师也应像生产其他物质产品的劳动者一样,在交换知识产品的同时,回收知识产品的价值,否则就是对价值规律的违背。在此意义上,大学教师薪资待遇不高的原因,相当一部分是源自人们对学术职业缺乏理性认识,认为大学教师所教授之知识不是产品,无视了教学科研的生产性和创造性,这显然是教育领域内价值规律失衡的表现。
在学术资本主义视域下,从事教学事务而将知识传递给受教育者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被视为学术资本从高势能方向低势能方传输的过程,因而大学教师的教育者身份体现出学术资本的传递属性,进而具有“学术资本传递者”的身份标识;从事研究事务而致力于知识创新生产的过程与学术资本不断增强市场转化属性和应用价值的过程相一致,因而大学教师的研究者身份体现出学术资本的增殖属性,进而具有“学术资本增殖者”的身份标识;从事服务事务以促进社会进步的过程则与学术资本促进地域经济社会发展的过程相契合,因而大学教师的服务者身份体现出学术资本的转化属性,进而具有“学术资本转化者”的身份标识。具体如图2-1所示。
图2-1 学术资本主义视域下的大学教师学术身份
学术资本传递、增殖和转化是学术资本形态、范围和作用方式的差异性表现,三者共生共存、相互作用,深刻揭示了学术资本在知识经济时代的发展诉求、方向和机制。
一方面,学术资本传递、增殖和转化共同构成了学术资本转变为学术生产力的动态循环机制:①学术资本传递所需的高深知识源自学术资本增殖过程,而学术资本增殖则从学术资本传递过程中汲取灵感、寻找问题、拓宽视野,二者互促共生。②学术资本增殖所提供的高深知识或技术知识则是学术资本转化为社会生产效能的核心驱动力,而学术资本转化则为学术资本增殖提供了检验真知、寻找思路和条件资源的支撑,二者协同共进。③学术资本传递为学术资本转化培育了潜在的人力资本,通过培养创新性人才间接推动经济社会发展;而学术资本转化则为学术资本传递提供了真实情境、丰富了素材和检验真知的实践场域,二者互动共融。
另一方面,学术资本的传递、增殖和转化都以增进人才培养质量为价值统摄:学术资本传递过程就是将蕴含在高深知识中真善美和实践的元素以“超肉体性遗传”的方式传递给学生,将其培育成具有创新精神和综合素养的时代新人;学术资本增殖过程则提供了训练和强化师生探索高深知识的能力的可能,为师生探求创新知识和永恒真理提供了思维、方法和策略上的支撑,进而锻造出具有批评意识和创新思维的人才;学术资本转化则提供了师生检验和释放所知所学内容正确性和生产效能的空间,帮助学生在真实复杂的生产情境中确证知识的可靠性,修正认知与行为上的不完善性,拓展知识创新和技术优化的问题视野,进而实现培育创造性人才的教育目的。
但需注意,学术资本传递与产业资本流动有着显著区别:①学术资本传递具有内隐性,而产业资本流动则体现为生产要素(劳动力、土地、资金等)的可视化转移。②学术资本传递具有双向性,既表现为由“师”向“生”的知识传输,也暗含着由“生”向“师”的知识反哺;而产业资本流动具有单向性,即由资本持有方转移到资本购置方。③学术资本传递具有无损性,即学术资本传递给受众并不会导致传递方的学术资本数量缩减或质量下降,而产业资本流动则会因资本流转而造成资本持有方在资本数量或质量上的损失。
学术资本增殖与学术资本增值也不同:①学术资本增殖具有资本人格化的倾向,强调学术资本属性变化所引起的价值增长;而学术资本增值不具备拟人化倾向,无法体现知识自我繁衍和自主扩张引起的价值增长,与知识本身的变化无关,主要受供求关系变动影响。②学术资本增殖指向知识的原初性创造或知识深度的拓展,倾向于以“质”的思维审视知识创新过程;而学术资本增值指向知识数量的变化,倾向于以“量”的思维审视知识创新过程。③学术资本增殖依靠知识繁衍知识,而学术资本增值则依靠知识的稀缺性或有用性而获得价值增长。知识创新过程显然更适切学术资本增殖语境。
同样地,学术资本转化与学术资本转移也存在显著差异:①学术资本转化重在“化”,即知识性质或形态的转变、优化和重组;而学术资本转移则重在“移”,即知识在空间位置上的移动、扩散和流转。②学术资本转化关注知识向生产力的转化,而学术资本转移并不一定会释放知识活性。③学术资本转化指向知识持有人直接、深度和系统地参与知识转化为社会生产力的过程,而学术资本转移更多体现出间接、表层和零散化的特性。学术资本转化显然更适切当前知识生产力向社会生产力转变的现实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