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步法”为核心的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论在揭示论证实践的社会文化语境依赖性方面有突出优势。该方法论被经验研究者所运用,取得了一系列丰硕成果。然而,广义论证理论关于论证数据的处理和分析的许多技术性问题仍未得到系统的研究和解决。广义论证理论在经验研究中的扩展也日益暴露出一些尚待解决的问题。比如,对于广义论证的研究来说,最为紧迫的是,对于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论的第三个步骤也是最关键步骤——如何处理和分析论证数据,研究者还鲜有专门的系统性研究。这是一个未被深入研究,但又十分关键的重要问题。因此,本研究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根据话语类型的不同,论证大致可以分为会话型论证和独白型论证两种类型。独白型论证是指某个论证者在其他参与者不发话的情况下开展的论证,会话型论证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论证者直接通过对话开展的论证。相较于独白型论证,会话型论证的数据更为琐碎且难以处理和分析,会话型论证的数据处理与分析更为紧迫。本研究的研究计划是,首先关注会话型论证的数据处理与分析,在提出一套比较有效的会话型论证数据的处理与分析方法之后,再考虑独白型论证的数据处理与分析。
会话是人类最重要的社会活动形式之一,社会成员通过会话来实现意义共享和行动,从而实现有效交流和互动。会话是人类实现社会化的最重要媒介(Goodwin and Heritage,1990:289)。会话型论证无疑是人们进行社会互动最主要的方式之一。然而,在会话型论证,尤其是非机构性的日常的会话型论证中,论证者的行动受论证者个人风格的影响,往往表现出想什么时候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话、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的特征,缺乏明显的规则约束。从表面上看,日常会话的数据更是内容琐碎,呈现出杂乱无章、无规律可循的局面,缺乏有意义的结构,难于进行研究。对于广义论证的研究来说,如何处理和分析会话型论证的数据,分析其中的论证模式或论证结构,提取出候选的论证规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基于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论,结合会话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的理论和方法,本研究讨论并详细分析了广义论证的数据处理和分析的技术方法和程序,进一步发展和完善了广义论证的数据处理和分析方法。
无论是在菜市场买菜,还是在重要场合的言语博弈,会话都是最常见的互动形式,也是人们开展论证活动最为常见的形式之一。人们不断通过会话来交流信息,进行社会互动,维持社会群体的协调性,实现交流目的。20世纪70年代,哈维·萨克斯(Harvey Sacks)、伊姆雷·谢格洛夫(Emanuel Schegloff)和盖尔·杰弗逊(Gail Jefferson)共同发表的论文《会话话轮转换组织的一个最简单系统学》( A Simplest Systematics for the Or ganization of Turn - taking for Conversation )标志着会话分析的诞生。基于萨克斯等人所开创的会话分析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广大研究者对会话的内在组织进行了广泛经验研究,归纳总结了关于会话序列组织的大量行为和结构特征,为会话型论证的数据处理与分析提供了大量可利用的工具和资源。基于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论,本研究试图借鉴和发展会话分析的理论方法,提出一种能够处理会话型论证数据的研究程序,解决广义论证理论在数据处理和分析中所面临的困难。
萨克斯等人的研究表明,人们的日常会话活动并不是随意的,而是需要遵守话轮转换规则 ,即一个时间段只有一个人说话的总体特征的,因此,会话的过程可以被转写为一个话轮接一个话轮的话轮序列。进一步的研究表明,会话的序列组织呈现出可分析的行为和结构特征。第一个重要特征是相邻对(adjacency pair)的优先性组织。一般说来,相邻对的前后两个话轮具有条件相关性,第一个话轮限定了第二个话轮的可能回应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某些回应是优先的,而另一些回应则是非优先的,它们通常会表现出一些一般化的行为和结构特征。第二个重要特征是会话的序列组织具有层次性的扩展结构。会话序列并非总是由相邻对简单堆砌而成的,会话者由于各种考量往往会围绕特定相邻对组织和实施一些话语和行为,这些话语和行为也以相邻对的形式出现,被称为会话序列的扩展成分,而被围绕扩展的相邻对被称为主相邻对。序列组织的扩展成分根据其与主相邻对的不同位置,可以分别被称为前扩展(pre-expansions)、插入扩展(insert expansions)和后扩展(post-expansions)。主相邻对和扩展成分共同组成一个有层次结构的序列组织。
通过将广义论证理论和会话分析的研究目标、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具体经验研究等方面进行对照分析,会话分析展现了在论证研究,尤其是广义论证研究中的数据处理与分析的优势,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局限性,需要结合广义论证研究的相关需求进一步发展其研究方法。
1.会话分析在广义论证研究中的优势
会话分析为广义论证研究的数据处理与分析提供了资源,有助于提高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的能力,其优势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会话分析的转写方法为广义论证研究的数据处理提供了极为可靠的工具,不仅如实保留了论证过程的实际先后顺序,而且尽可能地保留了各种互动细节(尤其是非言语的互动细节),不重构原始数据材料,使得不同研究者可以反复研究数据材料,为客观、准确地理解和分析论证实践活动提供了基础。
第二,会话分析将相邻对作为分析的基本单位,为话语和行为的本土化意义与功能分析提供了依据。根据会话分析的理论,意义和功能的分析单位应该是相邻对而不是孤立的话语和行为,应该从相邻对本身的互动关系理解话语和行动的意义,而不是依赖抽象的外在意义理论进行客位解释。会话分析对序列组织的行为和结构特征进行了大量经验研究,为话语和行为的意义与功能分析提供了可参考的资源和依据。
第三,优先性组织反映了人们在会话活动中的分歧相关性,为论证语篇的意见分歧的识别和分析提供了工具。如果相邻对出现了优先的回应,就说明会话者(论证者)之间可能不存在意见分歧,或是已经就意见分歧达成了一致。如果出现了非优先的回应,就说明论证者之间很可能出现了意见分歧,而且没有就意见分歧达成一致。
第四,会话分析的序列组织反映了人们管理意见分歧的方法,为广义论证语篇块的结构和功能分析提供了工具。会话分析的研究表明:前扩展的作用是,说话人在给出自己的意见、观点或立场之前,往往会先通过一些话语和行为进行铺垫和试探,尽可能地得到优先的回应;插入扩展的作用是,听话人往往会在给出回应前插入一段话语或行为,再根据情况给出回应,而在插入的话语和行为中,会话者通常会对自己的立场进行辩护和说明;后扩展的作用是,如果听话人没有给出优先的回应,说话人就往往会在对方给出回应后继续说话,试图改变对方的意见、观点或立场。并且,序列组织的结构非常灵活,可用于刻画不同社会文化语境中的社会互动。序列组织的行为和结构特征不仅反映了人们管理意见分歧的方法策略,而且为作为旁观者的分析者识别和划分语篇块提供了依据。
会话分析不仅为论证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数据处理工具,其对序列组织的行为与结构特征的分析也有助于分析论证者管理意见分歧的方法与过程,可以借鉴和使用会话分析的理论和方法来研究人们在日常会话活动中的论证方法。对于广义论证的研究来说,会话分析的上述成果和分析思路为广义论证研究的话语和行为的意义与功能分析、语篇块的识别与划分、语篇的升阶分析等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参考依据,为实际案例研究的数据分析提供了便利的操作指引。
2.会话分析的局限与发展
会话分析作为一种理论或研究方法,自诞生以来就对互动的细节有着精细的刻画和深入研究,形成了一种专注于细节刻画与描述的传统。会话分析的研究的规模和范围往往局限于小型的序列(sequence) ,将关注点集中于一个或少数几个话语和行为的结构性特征,分析、评价会话细节的互动效果,进而提出改进方式等。因而,会话分析由于不太关注整个语篇的互动结构、功能关系及其所依据的规则体系,还不能完全满足广义论证研究的需要。本研究不仅尝试将会话分析的理论和方法引入到广义论证的数据处理和分析,还进一步尝试对会话分析的理论和方法在广义论证研究中的应用做一定的发展。
其一,本研究尝试对序列组织的扩展结构进行功能性解释。本研究将论证者在主相邻对中所传达的主要意图作为语篇块的论证目的,将扩展成分的主要功能解释为促进或阻碍语篇块的论证目的实现。其二,本研究尝试将序列组织的扩展结构用于语篇块的升阶分析。在L1层语篇块的分析中,可以直接把由一个主相邻对扩展而来的最小化的序列看作广义论证的L1层语篇块。在L2层语篇块的分析中,把L1层语篇块的主相邻对抽离出来,分析各个L1层主相邻对之间的关系,识别各个相邻对的主次关系,划分L2层的语篇块。以此类推,对每个层级的语篇块都重复进行形式结构分析、功能结构分析和论证规则分析,最终实现对整个语篇的形式结构、功能结构及其所依据的规则体系有一个整体的把握。
总的来说,相邻对的优先性组织和序列组织的层次性结构展现了人们在日常社会活动中管理意见分歧的方法,也为广义论证研究的语篇块识别与划分提供了参考思路。本研究将会话分析的理论和方法引入广义论证研究的数据处理和分析,并根据广义论证研究的需要进一步发展了会话分析的理论和方法,使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内容琐碎、无规律可循”的日常论证数据呈现出可分析的结构性特征,揭示人们的论证策略及其依据的论证规则体系,从而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