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论是广义论证理论最为核心的组成部分。广义论证理论认为,论证是某一社会文化群体的成员在语境下依据合乎其所属社会文化群体规范的规则生成的语篇行动序列,其目标是形成具有约束力的一致结论(鞠实儿,2020:8)。研究表明,论证具有主体性、规则性、目标性、社会文化性和语境依赖性(鞠实儿,2010:35-47)。在现实的社会互动中,论证行动需要遵循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下的社会文化规范,这是实现论证目标的前提。那么,我们该如何分析人们在实际论证活动中所依赖的社会文化规范?基于对传统论证理论的批判反思,结合数年来的经验研究成果,鞠实儿提出了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
论证者作为某一社会文化的成员,不仅需要内在认同该文化的信念系统和价值观,同时在客观上还应被相应的社会文化规范所约束,而正是同一社会文化成员的论证者们都在互动过程中遵守相同的社会文化规范,才有可能通过论证消除分歧,达成协调一致。论证是一种按规则给出语篇来实现说理功能的方法,遵守论证规则是实现论证功能的前提。这里所说的论证规则,是指论证者所在的社会文化群体共同遵守的社会文化规范、规则或习俗。广义论证理论认为,论证规则具有文化和语境依赖性,论证活动的表面共同之处并不能先验地确立某种共同的论证规则。论证规则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具有不同性质和功能,不结合具体的社会文化语境,它们就得不到恰当的理解(鞠实儿,2010:42)。因此,研究者不能简单粗暴地套用外部的理论和方法来重构、分析和评价论证实践,只有置身于相应的社会文化语境,从社会群体成员的视角来理解论证实践,才能准确理解论证的行动的意义和功能,论证行动的合理性才能被恰当地分析和评价。广义论证理论提出:论证活动与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交织在一起,论证研究应采取一种描述性的本土化研究,尽量减少既有理论框架的影响,从特定社会文化语境出发,立足于文献和材料,尽可能地揭示论证活动的自身特点(鞠实儿、何杨,2014:105)。在广义论证的视域下,论证研究要关注论证活动的文化和语境依赖性,要采取一种描述性的本土化研究方法,提取论证实践背后的本土化规则,根据其所在社会文化语境的规则来评价论证行动的合理性。与主流论证理论相比,广义论证理论适合于发现并描述不同社会文化群体的论证方式 。
根据常人方法学对社会互动的可说明性特征的分析,论证行动及其背后的规则只有能以他人能够理解的方式呈现才能成功实现社会互动,这种经验成就是可以被研究者所观察、理解和归纳分析的。论证研究需要与科学研究一样具有严格的研究程序,使其经验研究结论能够如实反映人们在论证实践中所使用的论证方法。第一,论证规则是社会成员所不断习得的一种社会文化规范和习俗,因此,这种研究程序要根据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来理解论证实践活动,并基于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来提取规则。第二,广义论证的研究目标是本土性的规则,其研究对象必须要真实准确,因此,这种研究程序要使用真实发生的论证实践的数据,这种研究程序的数据搜集方法要能够保存真实的论证实践过程,并为他人的重复的验证研究提供可能。
参照经验科学的研究程序,鞠实儿提出了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论,从经验事实中发现和验证论证规则,具体包含搜集论证相关社会文化背景信息、田野调查、分析论证数据、候选规则辩护或解释、验证规则五个研究步骤 。
①搜集论证相关社会文化背景信息:包括语言、信仰、价值、宗教信念、社会制度、文化习俗等;②田野调查:采集关于论证的经验数据,如音像资料;③分析论证数据:用会话分析和语用学方法分析数据,在此基础上得出候选的逻辑规则;④候选规则辩护或解释:对候选答案进行合理性说明,筛选出在该文化中拟似合理的逻辑规则;⑤验证规则:重回田野,对候选规则进行检验(鞠实儿,2020:18-20)。
通过上述研究方式,某一社会文化群体的论证活动就能在该社会文化中尽可能被如实地描述和评价(鞠实儿,2020:18)。该方法在经验研究中得到了广泛应用,研究者根据广义论证研究“五步法”开展了大量的研究,充分结合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从数据中提取和评价论证的结构、规则和策略,取得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但是,对于“五步法”最为核心的一个步骤,即采用什么方法从论证数据中提取规则,这个问题还处于探索阶段。随着广义论证理论的进一步推广,这个尚未被完全解决的问题亟须得到系统的深入研究。本研究尝试提出一种能够处理和分析广义论证数据的方法,解决广义论证研究目前面临的问题,更好地帮助我们开展论证实践活动的本土化研究。
在广义论证的本土化研究方法中,论证数据分析是关键步骤,广义论证理论提出了升阶分析的数据分析总体思路。广义论证理论认为,论证分析可以采取“升阶分析”的方法,从单个语篇行动的意义和功能出发,逐步分析整个论证语篇的结构、功能和规则。一阶分析主要分析论证语篇的一阶链式结构,描述和解释单个语篇行动的决策过程,把握论证者更新和解释语境、理解对方语篇行动、确定己方语篇行动功能和选择实现功能的语篇等过程。二阶分析主要考察二阶语篇块的阶段性目标,分析其内部成分之间的结构和功能关系、论证者所采取的论证行动及所依赖的规则。这种升阶分析可以继续下去,直到完成对整个论证语篇的整体分析(鞠实儿,2020:19)。
然而,每个语篇块的广义论证数据,该如何被处理和分析?比如,如何识别和划分不同语篇块?语篇块内部以及不同语篇块之间的论证结构该如何被分析?广义论证的相关研究对此还没有系统的研究,这无疑是一个缺憾。本研究希望借鉴和采用一些较为成熟的本土化的话语数据分析手段,进一步完善广义论证的数据分析方法。根据论证的形式,论证大体可以分为会话型论证和独白型论证,本研究首先关注了会话型论证的数据分析方法和程序。
经过广泛的考察,本研究关注并考察了会话分析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分析了将会话分析应用于广义论证的数据分析的可能性。通过会话分析的研究,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日常会话活动的数据呈现出结构性特征,研究者能够通过这些结构性特征来研究人们在日常会话活动中所使用的互动方法,分析论证的结构、功能与策略,提取论证规则。这些能被用于广义论证数据分析的会话组织特征主要包括相邻对的优先性组织和会话序列的层次性结构特征。
会话分析可以被应用于广义论证数据分析的第一个重要特征是相邻对的优先性组织。会话分析的研究发现,相邻对的前后两个话轮一般都具有条件相关性,第一个话轮限定了第二个话轮的可能回应范围,而在这个范围内,一些回应是优先的,而另一些回应是非优先的,它们通常会表现出一般化的结构性特征。优先性的回应一般是直接的、简洁的、非扩展性的,非优先的回应一般是拖延的、解释性的、扩展性的。相邻对的这种“优先/非优先”的组织特征反映了意见分歧的相关性,优先的回应往往表明论证者没有意见分歧或意见分歧得到了解决,非优先的回应往往表明存在意见分歧且意见分歧没有得到解决。论证研究者可以根据意见分歧的相关性分析论证行动在论证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和功能。
会话分析可以被应用于广义论证数据分析的第二个重要特征是序列组织的扩展结构的层次性特征。会话分析的研究发现,相邻对并非总是由两个紧密相邻的一一对应的话轮构成,会话者往往会在相邻对之前、之中和之后给出一些话语和行为,最终形成一个有层次的序列组织。序列组织的层次性结构特征反映了人们管理意见分歧的方法,有助于分析人们开展论证活动的策略与功能。会话序列各成分的论证功能大体上可以被分析为:论证者在主相邻对中分别给出自己的主要目标、立场或观点;说话人在给出自己的意见、观点或立场之前,会先在前扩展中给出一些话语进行铺垫和试探,尽可能地得到优先的回应;听话人在给出(往往是非优先的)回应前,会在插入扩展中给出一些话语或行为,要求对方进行澄清或说明,或预先为自己的即将给出的立场和观点进行辩护和说明;如果听话人没有给出优先的回应,说话人还往往会在对方回应后给出非最小化的后扩展,试图改变对方的意见、观点或立场。这些结构特征反映了人们管理意见分歧的方法策略,即论证方法。
接下来,本研究将对会话分析进行一个简要介绍,考察其研究方法,重点解析会话的序列组织的行为和结构特征,再进一步探讨会话分析在广义论证数据处理与分析中的应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