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上社区医院“享受”老年人免费体检。一个既像护士又像医生的年轻女孩检查完我的牙齿,然后问了一句:“全是你自己的?”我一听忍不住笑了:“不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话音刚落,突然醒悟到是自己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人家肯定是问我没装过假牙吧。果不其然,女孩将信将疑地问:“一颗都没掉过?”“一颗都没掉。”话一说完,自豪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是啊,像我这样过了古稀之年还能有一口好牙,而且胃口极好,真是难得呀!有个广告不就是这样说的吗:“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牙掉了,吃饭影响咀嚼,不利于消化吸收,进而影响健康,所以要安假牙。旧社会能安上假牙的都是富人,做假牙的材料通常是最不怕酸碱腐蚀的金子。记得有部电影中有个让人忍俊不禁的情节:有个大汉奸卖国求荣有了钱,为了显示自己有钱,不顾疼痛,把自己的真牙拔了安上金牙,并在人面前说话故意露出自己的大金牙,十分嘚瑟。
现在老年人安假牙也是非常普遍了,不过材质都不再是什么土里土气的黄金了。虽然现在的假牙不是用金子做的,但其价格也不菲。这不,我一亲戚前几年种植了两颗瑞士烤瓷牙,花掉了三万多,虽然这是她女儿的孝心,也让她心疼不已。不过假牙的质量和外观也令她十分欣慰。现在的假牙做得像真牙一般,她张开嘴让我辨认哪两颗牙是种植的,我还真没辨认出来!真是达到了以假乱真!难怪医生小妹会问我的牙“全是你自己的吗”。
不由得想起《红楼梦》中那副颇有禅意、充满哲理的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百度百科对这句话的解读是:“把假的当作真的的时候真的就像是假的了,无变为有的地方有也就无了。”也有学者解读为:“把假的当作真的,时间久了,假的就被认为是真的了,真的就成为假的了。把一无所有当作应有尽有,那么你所有的东西就和没有了一样,都是空的、虚幻不实的。”
对于上述两种解读,笔者不敢完全苟同,不揣冒昧提出一点自己的看法。
百度百科的解读仅停留在字面意思上,属于逻辑上的同义反复,并没有把对联包含的深邃辩证法思想阐释清楚。
某学者的解读意指人的主观意识把错误的(假)东西当成正确的(真),时间一长就“习以为常”,反而把正确的东西(真)当成错误的(假)了。社会生活中这类现象的确不少见。正如戈培尔所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这就是所谓“戈培尔效应”。但谎言就是谎言,重复一万遍也还是谎言,绝对成不了真理!可见,某学者也没有解释清楚这副对联的深刻寓意。
其实,这副对联应用老子的《道德经》中“有”与“无”的辩证法思想去理解。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亦生于无。”这就是老子的宇宙生成观,也可以看成对古希腊德尔斐神庙“认识你自己”神秘箴言的辩证解读:“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你可以认为“我就是我,我是父母所生”,但这么简单的理解哪谈得上什么“箴言”?神庙箴言实际上是提出了对事物本源的探索,是一个宇宙生成观的哲学问题。只要追根溯源,万事万物都是从“无”到“有”的。这个“无”不能理解成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虚无”。
例如,世界上本来没有人(无),那么人(有)从哪里来?追根溯源,人是从猿(非人,无)进化而来,所以,人是从“无”到“有”的。同理,猿也是从“无”到“有”的。万事万物都是从“无”到“有”的。这就是老子所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辩证思想:有从无中来,无中生有,有无相生相克,对立统一,互为存在。
对联中上联的“假”与“真”与下联的“无”和“有”都是相互对立的矛盾双方,作者巧妙地揭示了它们的深刻联系和相互转化的关系,全联对仗工整,相互对应,构思精妙!上下联揭示了两种不同的矛盾:真假关系属于生活中的“矛盾”,属于价值判断,有无关系属于辩证法讲的矛盾,属于哲学思辨。
“真假”问题属于价值判断,而价值判断标准就不是绝对的、唯一的,它取决于每个人的立场、观点、方法、好恶、视角等诸多因素,即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真假”问题的判断十分复杂,我在西安交大的班主任刘永富教授送过我一本他所写的几十万字的专著《论真假》,不在此赘述。
纯物理自然现象中是不存在“真假”问题的。某些自然现象如“海市蜃楼”,我们说它是一种“假象”,只是指有人把这种自然现象误认为是海上有城市,而不是说这种光线折射现象是假的。动物世界有一些“假象”,如某些动物会以装死来逃避凶猛动物的追杀,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反应。
然而在社会现象中则不然,因为社会现象有了人的参与,而人是有主观意识的,可以故意造出一些假象来欺骗其他人。从战场上的“声东击西”,到商场上不法商人的“仿冒造假”,假象在社会生活中屡见不鲜。本文仅对假冒品牌现象做点“辩析”。注意,这不是“辨别”之“辨”,而是“辩证分析”之“辩”。
其实本人对品牌毫无辨别能力,也从不追求什么品牌,为此还闹过一些笑话,不妨插科打诨一下。
笑话一:1997 年我刚调入西南财经大学(以下简称“西南财大”),从南充到了繁华的省城,但日常生活仍局限在光华村一隅。一天,儿子陪他妈妈进城逛街回来,很兴奋地指着头上戴的遮阳帽,让我猜猜多少钱买的。我根据自己买遮阳帽的经验,随口一说:“不就五六元钱嘛。”母子俩扑哧一声笑起来:“再添个零!”“什么帽子这么贵?!”儿子摘下帽子指着上面的一个符号:“耐克,懂不懂?”我确实不懂“耐克”是什么品牌,也调侃地回击:“不就那么一撇吗,用料也不多,帽子后面都是空的,凭啥值那么多钱?”此事被母子在亲友中传为笑话。
笑话二:有一次在单位,我见到一位女同事穿了一件非常非常短小的衣服,便调侃她:“你怎么穷得把小孩的衣服捡来穿啊?”旁边几位女老师都哄笑起来,一位女老师指着衣服上面的一行很小的外文说:“辜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牌吗?值几大千呢!”我确实不知道,仍然调侃说:“不管什么品牌,这个用料也太少了点嘛!而且好多地方还是露出来的!”又引来一阵哄笑。我经历过 20 世纪的“票证年代”,那个时候每个人每年只有 7 尺(1 尺≈0.3 米)布票,衣服都是到裁缝店量身定做。对于矮个子,7 尺布料做一件衣服或一条裤子绰绰有余,做一套衣裤又不够,所以通常都是全家人的布票集中统一调整使用。所以印象中都是衣服用料愈多愈贵。谁知现在是讲“牌子”,品牌愈有名愈贵,不少外国品牌的女性衣服还特别讲究“漏、空、瘦”,用料特少。真的是时代变了,我们这一辈人是跟不上啰!
言归正传。当今社会,为什么假冒品牌总是屡禁不止、严打不灭,而不少老百姓也明知是“假”却仍乐意买“假”呢?这就涉及人们对“真假”的判断标准及价值选择问题了。
市场经济初期的假冒伪劣产品现在已发展为“高仿产品”,甚至一些“高仿产品”的质量也不输品牌的产品,但价格却远远低于品牌产品。由于其性价比高,特受普通消费者欢迎,他们并不把这种“高仿品”视为“假产品”。这个“假”究竟指的什么?在不同人眼里是不同的。在消费者眼里,这种“高仿品”就是一种质量还不错的“仿真”的产品。在执法者眼里,这种“高仿品”就是一种假货。消费者认为的“仿真”是指“产品”本身真实好用,执法者认为的“假”是指该产品假冒正规厂家品牌。
在我国,生产、销售假品牌产品都是违法的,但购买并不违法。这正是假冒伪劣产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根本原因。
然而在国外,不少国家对购买甚至穿戴假名牌的游客也是要严厉打击的。一经查出,不仅物品会被没收,购买者还会被罚款,甚至会面临牢狱之灾。目前,东南亚国家查得比较松,欧洲国家都查得非常紧(有时是抽查,有时是过滤式检查)。所以,那些爱穿戴使用假名牌的游客出国一定得小心了!到时候被查到,那就后悔不及了。
多年前去欧洲旅游,同车邻座是一个来自四川都江堰的中年妇女。她在巴黎老佛爷百货公司抢购了一个名牌挎包,上车后很兴奋地向同行者展示。我忍不住问她花了多少钱,她说退完税后只花了一万六千多元,比国内买“划得戳”(四川话“便宜”)。我说:“能给我‘瞻仰瞻仰’吗?”女士爽快地把包递给我。我翻看了一下:包很小,最多装点化妆品、钱包、钥匙之类的,拉链旁边还有一段是空的,一不小心,包里小物件还可能掉出来。尽管我认为太“划不戳”,但我把包还给女士时什么都没敢说,怕又闹笑话。谁知女士却主动调侃起自己来:“辜教授,你可别笑话哈!我们这些人没什么文化,买个LV包也就是为回国以后在亲友面前显摆显摆罢了!”嘲笑自己的虚荣心,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有一年去泰国旅游,导游带我们去参观鳄鱼饲养场,并在商场选购鳄鱼皮制品。在朋友劝说下我购买了一条近两千元的鳄鱼皮皮带——这可算我此生很奢侈的物件了!但朋友说这算什么,人家富豪系的一条爱马仕皮带就值八十多万元。真的让人大开眼界!不就是一条皮带嘛,除了满足富豪炫富显摆的虚荣心,真不知道其实用价值何在?
假冒原创品牌,侵犯了品牌企业的商业利益,不利于创新研究,这是有悖商业道德和违反法律的问题,必须严厉打击!但品牌产品价格太高,普通老百姓消费不起,一些奢侈品如高档衣服、洋酒之类的,老百姓可以不消费,但另一些关乎身体健康、生命安全的高价医药产品,老百姓想消费却消费不起。是保护企业资本利益更重要还是保护人民生命健康更重要?这确实是各国政府面临的一个两难问题。西方国家政府还是选择保护企业资本利益。正如新冠肆虐,严重损害世界人民生命健康时,美国辉瑞的特效药仍继续维持其高价。所谓“生命无价”的人道主义被资本增值规律击得粉碎。
记得几年前有部电影《我不是药神》十分火爆,讲述了程勇从一个男性保健品商贩变为印度仿制药格列卫代购商的故事。治疗白血病的特效药格列卫要40 000元一瓶,让绝大多数患者望而生畏。而在印度,仿制的格列卫却只要 500 元,价格相差 80 倍,药效却相差无几。不少外国穷人都想方设法从印度购买药品,印度成了穷人的“世界药房”。
印度政府允许仿制药生产与销售的做法值得发展中国家政府思考效仿。政府理应保护社会各方面的利益,企业资本利益当然也在政府保护之下,但当民众利益与企业资本利益发生根本冲突之后,政府就应该有个考虑轻重缓急的正确应对。确实有巴西、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南非、莫桑比克、赞比亚等不少发展中国家开始学习印度的专利强制许可制度。
近年来,我国政府回应民众呼声,对较高的药价采取了与药企谈判招标、集中采购的办法,也取得了一定效果。据说进口的种植牙也从过去的上万元降到三五千元,而国产种植牙在成都已降到几百元。
“品牌保护”与“生命无价”这对矛盾如何解决,恐怕永远是各国政府值得探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