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个什么问题?高兴就高兴呗,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简直是钻“牛角尖”,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确实,一般人很少思考过这个问题,连《十万个为什么》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回答这个问题可以有三种思路或思维:日常思维、科学思维和哲学思维。
日常思维也就是感性认识,凭日常生活中的感官经验和事物表象对事物做出认识判断。
“人为什么会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遇到高兴的事儿当然就高兴呗。这种回答实际上是同语反复,“喜”“爽”“高兴”都是同义词,并没有真正回答问题,所以日常思维才会有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的质疑。
科学思维是一种理性认识,不停留在事物的表象,而是深入事物的本质、规律去认识事物。
“人为什么会高兴?”科学家的解答是:人高兴是人的大脑里一种叫“多巴胺”的物质在起作用。比如,获得奖励,达到预期,获得共鸣,看到笑话……这一系列的行为会让身体产生反应,触发大脑分泌多巴胺,不停地冲击神经通道,从而让人产生高兴、愉悦的感觉。
听不懂了吧?这样的解答虽然揭示了“高兴”的生物学、化学本质,但对不懂脑科学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哲学思维亦可称终极思维,就是穷根究底、打破砂锅问到底寻找终极答案的思维。如:宇宙的本源是什么?(自然哲学)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生哲学)这些都是人类永恒探索的问题。
“人为什么会高兴?”从哲学角度研究这个问题,虽然不能赚到一分钱,但却可以改变你的三观,有利于你调节情绪和保持心理健康。
我们不妨先来看一个四川人兴奋(高兴)程度统计图(图1)吧。
图 1 四川人兴奋(高兴)程度统计图
图中的“四川人”准确一点说是指生活在成都平原的“盆地人”,姑且用“成都人”来代替吧。
图中成都人对天气的兴奋点,集中在出太阳和下雪的时候。兴奋其实也就是高兴。
这不,近日成都就出了那么一两天太阳,恰逢周末,好多朋友都在“朋友圈”晒幸福:公园里带孩子玩耍的,银杏树下摆各种造型留影的,小区广场跳舞的,河边吹萨克斯的、遛狗的,甚至还有把麻将桌搬到户外边“战斗”边享受阳光的……总之,人人都显得异常兴奋、高兴。
为什么一出太阳成都人就会陷入集体狂欢,甚至“蜀犬吠日”,人狗同乐?原因就是四川盆地自古以来长年多雨阴霾,难见太阳,连狗见了太阳也感觉稀奇而高兴得狂吠不止。物以稀为贵嘛,更何况晒太阳能补钙的医学常识已妇孺皆知。
其实,图中四川人的最高兴奋点是下雪。因为四川盆地下雪比出太阳更难见。所以只要盆地一下雪,大人小孩都兴奋无比,纷纷跑出室外打雪仗、堆雪人。如果盆地不下雪,成都人民还要跑到当年杜甫只能在家里欣赏“窗含西岭千秋雪”的那个西岭雪山上去滑雪度假。
“人为什么会高兴?”从成都人对天气的兴奋原因不难得到答案:“高兴”源于“痛苦”。出太阳的“高兴”是因为解除了阴霾天气的“痛苦”,下雪好玩的“兴奋”是因为消除了无雪可玩的“苦闷”。但如果天天出太阳或天天下雪,恐怕四川人不但兴奋不起来,反而要怨天尤人啰。记得有一年寒假我去昆明上课,感叹昆明冬天也阳光明媚,温暖如春,而且晚上还星光灿烂。然而当地学生却丝毫没有这种幸福感。我对他们说,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不知道,成都人民不仅“盼星星,盼月亮”,还“盼着东方出太阳”呢!可见,“痛苦”与“高兴”是不可分割的一对矛盾:没有痛苦,就没有消除痛苦的高兴,二者“相反相成”。经济困难时期,我们小孩会盼着过年“打牙祭”,吃上一盘回锅肉解解馋就无比地高兴,而今天营养过剩的孩子会因吃一盘回锅肉而高兴快乐吗?一个病人康复痊愈、死里逃生后会无比地高兴,而一个从未生过病的年轻人,会因为没生病住院而天天高兴吗?答案当然都是否定的。可见,“高兴”就是源于“痛苦”的解除。反之,“痛苦”也是源于“高兴”的丧失。如果本来就没有“高兴”,也就没有丧失“高兴”的“痛苦”。不妨还是举例说明吧。多年前和几个朋友去非洲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导游叮嘱我们带点清凉油、小食品之类的小礼品。来到马赛马拉大草原看了各种野生动物后,我们又花了 35 美元去参观了一个马赛原始民族部落。刚进村落,臭气熏天,苍蝇扑面而来。一排排窝棚是用树枝、黄泥和牛粪搭建的。我们钻进一个窝棚造访。这家父母亲住的屋子就只有一个类似榻榻米的土垒“床”,上面铺有一张牛皮,无褥,无被,无家具。由于只有一个“猫洞”透光,太黑了,没拍照。图 2 则是小孩睡觉的窝棚,基本上无墙壁,所以光线很好,很通风,床是树枝搭的架子,无褥,无被,无门窗,真担心晚上防不了草原上的野兽。
一些骨瘦嶙峋的小孩从窝棚里钻出来,他们期盼游人礼物的目光令人怜悯。我给小孩每人一盒清凉油、一点零食后,他们喜笑颜开,主动配合我留影,其高兴程度恐怕不亚于国内孩子得到一盒稀有级别的奥特曼卡片。参观完马赛原始部落后,有人感叹说,这些马赛人怎么能忍受这种原始生活的痛苦?我说,古人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非马赛人,你怎么知道马赛人觉得自己生活得很痛苦?其实,这些马赛人在没有享受到现代文明的快乐前,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痛苦。这从马赛人与我们游客联欢中可以感知到。马赛人也是像维吾尔族一样是个载歌载舞的欢乐民族。他们之所以几千年来都这样安贫乐道、“不思进取”,一定是他们从没有感觉到这种生活是痛苦的。当然,让他们到现代化城市生活一段时间、享受到现代文明的快乐后,再让他们回去过原始落后的生活,他们一定觉得很痛苦,不能忍受。
图 2 马赛小孩的卧室
可见,没有“高兴”就无所谓痛苦。这说明物质条件只是高兴快乐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一个人的高兴程度即多巴胺分泌的多少与物质条件好坏并非正相关关系,而是与欲望需求的大小正相关。欲望愈强烈,被满足时就会愈高兴,反之亦然。饥肠辘辘的叫花子捡了个馒头吃,其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可能比锦衣玉食的富豪吃宴席所分泌的多巴胺还要多。有趣的是,科学家对多巴胺还有一个发现:人的多巴胺分泌是有限量的,所以,过度高兴或持续高兴后,身体就会痛苦。就好像看笑话,第一次看,你会笑得很开心。但看的次数越多,“笑点”阈值就会提高,你就会觉得不再好笑,会变得麻木。这种麻木是神经细胞对多巴胺的适应性造成的。因此,想要获得持续性的快乐,不能过度快乐,需要体会苦的滋味。你越苦,获得的快乐越明显。有趣吧?科学家研究多巴胺后最终也得出了“高兴”与“痛苦”是一对孪生兄弟的结论,与哲学研究殊途同归了。
“人为什么高兴”,这是个人生哲学问题。中国古代的人生哲学丰富多彩,诸子百家的思想可谓精彩纷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儒家观点为士大夫、文人提供了饮酒叙谊、吟诗作赋的快乐理由;“知足常乐”“苦中寻乐”的道家思想则为广大苦难的民间百姓提供了精神慰藉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快乐。汉初老百姓在经历了“楚汉之争”的战争浩劫后,可谓民不聊生。统治者为维护社会稳定,利用钱币来向老百姓灌输道家“知足常乐”的思想。图 3 所示的铜钱就是汉朝所铸。
图 3 汉朝的铜钱上刻着“唯吾知足”
钱币图案巧妙地利用了一个“口”,贯穿“唯吾知足”四个字,让老百姓每天都受道家“知足常乐”价值观的影响。虽说儒家思想是历代统治者推崇的主流意识形态,但道家思想却是历代黎民百姓安贫乐道、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所以,鲁迅对中国老百姓这种国民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阿Q式”快乐予以了辛辣的讽刺和批判!这在阶级压迫深重的时代,无疑给人警醒。
历史变迁,观念更新。现代西方心理学的研究发现,当今世界竞争激烈,人们“压力山大”阿Q精神和酸葡萄心理恰恰是每个人都应该具备的排解压力的心理。其实,不得志的年轻人,可不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的心理,学点道家哲学、儒家思想,重塑一下自己的价值观呢?我们的先贤已为后人做出了榜样。首先学学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其次学学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再来学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甚至可以学学阿Q,来点“阿Q式”快乐。既然无法改变,何不“苦中寻乐”。再不然学学西方狐狸,来点“酸葡萄”自嘲,收拾好心情,在人生路上高高兴兴走下去。
古话说得好,“皇帝有皇帝的苦恼,花子有花子的快乐”。历史上梁武帝、顺治帝不都弃位出家当和尚去了吗?花子的快乐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知足”,必然“常乐”。正如人们常说的“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众所周知,邓小平一生“三落三起”,每次落难,他都能坦然处之,乐观地生活。正如他常讲的一句话:“天塌下来怕什么,有高个子顶着呢!”笔者此生的价值观就是“知足常乐”,并在 20 世纪 80年代媒体舆论狠批蜀民农耕文化“井底之蛙”“盆地意识”“不思进取”的时候就在课堂上唱“反调”,对媒体宣传的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老板的打工仔不是好的打工仔”这种过犹不及的形而上学展开批判:黄继光扑向敌人的机枪眼、董存瑞举起炸药包,他们是想着当将军吗?如果士兵都当将军,还怎么打胜仗啊?同理,安心本职工作的掏粪工人时传祥就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的“打工仔”。同时,我也向学生推荐了我的人生座右铭: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这副对联集儒道思想之精粹于一体,进退自如,至少让我受益匪浅。所以笔者此生各个阶段都有苦中作乐的回忆:小学阶段没有繁多的作业负担,尽享童年的天真快乐;中学阶段,不能当红卫兵,反而乐得逍遥自由;知青岁月,成立篮球队、宣传队,苦中寻乐还能挣“耙耙”工分;考进剧团更是天天快乐;恢复高考,“范进中举”意外惊喜;毕业分配留校任教,子承父业,全家高兴。真可谓快乐人生。人生如名,“堪”此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