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收录了安东·契诃夫的五个剧本。巧合的是,第一个剧本《天鹅之歌》中主人公——一位垂老卖艺的名伶被众人遗忘在了化妆间内,而在最后一个剧本《樱桃园》中,年迈家仆菲尔斯也被众人遗忘在了大门紧锁的庄园里。正是这一个个具有必然性的偶然瞬间,构成了安东·契诃夫戏剧独特的“象征”体系。
“海鸥”无疑是契诃夫剧本中最重要的象征之一。如果说“海鸥”象征着男女主人公特列波列夫和尼娜的话,那么与之对应的另一组人物——畅销书作家特里戈林和当红女演员阿尔卡季娜则是湖水中的冷血鱼类。
《万尼亚舅舅》中的沃尔尼茨基认清了“教授”光环下谢列布里亚科夫的真实面目后,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位退休教授是一个冷漠无情、自私自利的老家伙,一条学术海鱼……痛风、风湿、偏头痛,因为嫉妒和贪婪而肝脏浮肿……一个整整二十五年读艺术书籍并写艺术论文的人,恰恰对艺术一无所知。二十五年来,他咀嚼别人关于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其他每一个胡扯的思想;二十五年来讲一些写一些聪明人早已知道而蠢人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说,他讲了二十五年的无聊空话。同时他又多自命不凡!多自以为是!他退休了,没一个人再认得他,他完全是无名之辈;就是说,二十五年来他占据了别人的位置。可你看:他走路,活像个受崇拜的不朽人物!”
“学术海鱼”形象贯穿在安东·契诃夫的剧作中,《三姐妹》中的兄长安德烈身上也有其投射的影子,而《海鸥》中嗜好钓鱼的特里戈林是这一系列中最生动的代表。
契诃夫在戏剧创作中延续了普希金著名小悲剧《莫扎特与萨列里》的主题:“天才与恶行——水火不相容。”普希金的剧本取材于莫扎特之死的历史悬案。请允许我引用父亲在《良心的悲剧》中关于《莫扎特与萨列里》的一段论述:
萨列里是个勤勤恳恳、勤学苦练的作曲家。勤学苦练的结果是技术娴熟,但灵气不足……反观莫扎特,写出的谱子,简直“此曲只应天上有”。萨列里听了也只得欢呼,但随后妒火中烧,乃至产生要把天才置于死地的恶念……为此,萨列里挖空心思地寻找庸才杀天才的理由……萨列里刚刚把毒药放进莫扎特的酒杯时,对萨列里的阴谋一无所知的莫扎特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天才与恶行——水火不相容。”莫扎特饮过毒酒之后,一去不复返,萨列里开始怀疑自己“替天行道”的行为莫非就是与“天才”水火不相容的“恶行”:
可难道他是对的——我不是天才?
天才与恶行——水火不相容。
白银时代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对普希金有深刻研究,她曾说:“也许世界上任何一部诗歌创作中,道德的严峻问题,都没有像普希金的小悲剧中提出的那么复杂而尖锐。”
在《海鸥》第四幕中,特里戈林说出自己几乎是全剧最后一句台词:“抓住一条小鲤鱼或者鲈鱼,这是无上的幸福!”这句自白暴露了他作为“庸才”的本质。接下来的情节是管家举着被射杀的海鸥的标本走到特里戈林面前。这个意味深长的情节设置,让我们强烈感受到了“庸才扼杀天才”的意蕴。
不过,令人备感欣慰的是:与被扼杀的特列波列夫的结局不同,尼娜最终战胜了命运中的“魔鬼”而成长为真正的、在湖面上展翅飞翔的“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