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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着身子向前看，路面几乎没有平整的地方。除了大大小小的坑，就是小小大大的石子，棱角分明。坑里是积水，车子压过去，车前车后是溅起的水花。石子更是没办法避让，只能硬生生地碾过去。偶尔有石子被碾压后弹起，“啪”的一声撞击山体后又被迅速弹回。
心中有事，几乎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渐入梦乡，嘀铃铃的闹钟声刺耳地响起。睁眼，看表，六点整。侧头看，瑞哥已经醒了，拿着手机靠在床头，边看边笑。峰哥呢，怎么不见身影？我正寻思，却听见卫生间那边风生水起。拿起烟的功夫，峰哥哼着小曲摇摆着出来：“都醒咧？额又拉肚子咧。”
清晨的第一句神问候，让我顷刻睡意全无。
峰哥说他这一晚上根本就没怎么睡，去了好几趟厕所。对于这句话，我深表怀疑。因为我也没怎么睡，却没听到他的任何声响。峰哥又说一晚上光听瑞哥的呼噜声了，吵得睡不着。这句话我信，因为我也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声响，很有节奏感。
说说笑笑，抓紧时间起床收拾。
按照昨晚的安排，六点起床，六点半吃饭，七点整准时出发。
洗漱完毕，冲好咖啡，正打算喝几口提神醒脑。“咚、咚、咚……”一连串的敲门声响起。估计是美妞吧，我想着，很自觉地起身开门。
“老公，我拉肚子了。”美妞手上拎着包站在门口，面带倦容，声音有气无力。
“噗……”口中的咖啡喷出，我忍不住大笑。屋里的瑞哥、峰哥也跟着哈哈大笑，持续半分钟有余。
“看看，谁让你们昨晚吃那么多？”琼姐跟在美妞身后，满脸严肃。
“我怎么没事，知道为啥不？”我说，语气略显得意。“因为我喝酒了。那个‘草五’多好喝，让你们喝，你们不喝。哎，到了新地方，吃饭喝酒是配套，不仅可以杀毒，而且专治水土不服啊……没经验！”
稳妥起见，发车前我又想着再去问问路况。
院子里，正在溜达的保安很热情，估计见到外地车主早都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了。我刚递上支烟，他就开始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今天翻山没得问题。你不要问我修好了没，就是修好了也还得再塌。就是这样的路，这就是318嘛。早上好多车都过去了，你们只管走就是喽。”
见我表情有些疑惑，他眯着眼连抽几口烟后又接着说道：“不要担心嘛，国道不可能不让走么。就是堵，过一会儿也好了。你要是求安心，那就走另外一条子路噻，不走二郎山，出市区往石棉方向走，过了河再向左，沿着河边走，一样子也能到泸定。”
川音悦耳，原本还想再听几句，不承想人家说完却掉头走开了。
其实，我是带有私心的。
二郎山隧道，太值得走一趟，太应该走一趟。这条隧道，打通了内地与高原的屏障，堪称川藏公路的咽喉命脉。既然是自驾国道318，如果不走二郎山隧道，那岂不是最大的遗憾。
走过去和峰哥汇报情况，峰哥频频点头：“Me too。”
七点多，天色刚蒙蒙亮，雅安城区看起来已经很热闹了。
我让峰哥慢一些开车，因为想好好看看这个城市的早晨。
美妞，歪着身子靠在车门框上，眯眼打盹。瑞哥、琼姐，头靠头正窃窃私语。
我，睁大眼睛看窗外。
晨起的街道上，呈现一片忙碌景象。
小车不多，大车不少，几乎没见到公交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混杂在一起穿梭于车流中，让人想起西安的城。一辆自行车骑得飞快，后座上的小男孩东张西望，是去上学的吧。偶尔红灯时的等候，总能看见有小孩子好奇地看着我们。摇下车窗玻璃，我挥挥手：“早上好。”
路边的早餐摊位，被热腾腾的蒸汽掩盖着，极具诱惑力。“刚才应该到街上吃，尝尝地方特色。”美妞不知什么时候也在全神贯注地看窗外。不同的是，我在看景色，她在看早餐。
雅安不大，片刻穿过。
雅安向西，即天全。
“天全是县，还是镇？”这是峰哥问我的话。
我没回答峰哥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笑了笑，我说：“过了天全就该上山了。峰哥，你开车小心点。”
美妞忙不迭地提醒道：“哎，你们早上都喝防高反的药了么？”
一条笔直的道路自东向西横穿天全，视线的尽头，依稀看见连绵的群山。路两边有很多外表贴着白色瓷片的宾馆，“大酒店”之类的标牌煞是醒目。宾馆楼前不大的空地上停满了车，大都是体型很长的拖挂卡车，各种颜色，像Autobots列队开晨会。估计是雅安宾馆的价格贵，所以这些长途车司机都选择在这里过夜。还好，此时的他们还没睡醒。否则，可以想象道路的拥堵。
前面有路标，峰哥停车观看。
路标向西指向康定，向南指向西昌。
点着一支烟，递给峰哥：“峰哥，咱们今天的目标是新都桥，无论如何都要赶到。270公里，没问题吧？”
峰哥嘴上叼着烟，满不在乎的神态：“么啥，额就是担心可能要不停地找厕所。”
言语间，车子已经行驶在山里了。
似乎昨晚刚下过雨，窗外的景色看起来青翠透彻，格外养眼。美妞将窗开个小缝，头凑过去大口呼吸，然后表情夸张地说：“好舒服啊，脸上都是润润的。”
路况不错，车子欢快地奔驰在盘旋的山路上。车厢里回响着节奏激烈的音乐，人也跟着亢奋起来。几乎每隔几公里，都能看见路边稍宽的空地上停着不同式样的工程车。峰哥说，那是随时准备抢险的。
翻过几座不高的山，前面一辆尾部冒着浓烟的推土车正吭哧哧地爬坡。我和峰哥彼此对视，心里都明白：估计有情况了……果然，一个转弯过后，靠近山体的路边就看见大大小小的一堆落石。峰哥扔掉手中的烟，两只手扶着方向盘，随之脚下加油，车子一声低啸向前窜出。
“越是这样的路，就越要快速通过，千万不敢停留！”峰哥表情严肃地说道。
再转过一个山弯，眼前景象颇为气派。
迎面而来，大队的卡车望不到尽头，像是缓慢挪动的巨虫，五颜六色。幸运的是，我们靠右的这一列倒没多少车。但即便如此，原本就不宽敞的路也被占了一大半，通行速度开始变慢了。
直道加速，弯道减速。
超小车，让大车。
那些大车司机通常都很职业，遇见情况会早早地刹车，转弯时车身也尽量靠近山体。会车时，峰哥开始还“闪灯”“鸣笛”，后来索性作罢。车太多了，估计手累。起先我还挺担心，睁大了眼睛帮着看路况，后来也渐渐泰然处之。这样的路况，才配得上叫“318”。
耳朵有些堵堵的感觉，这是海拔持续增高的反应。
扭头问问大家，都说“还好，还好。”
山那边的天空似乎有些放晴了，云层间隙中能看到淡淡的蓝色，于是心情也随之开始变得轻松。连续转弯赶超，前面的路上又没了车。
峰哥说，估计前面啥地方限行，一段段地放行。
瑞哥说，大车喜欢跟到一起开，轻松。
琼姐说，不会是堵车了吧？
美妞说，空荡荡的，看着还挺孤单。
虽然车少了，但是路况却更加不好了。
探着身子向前看，路面几乎没有平整的地方。除了大大小小的坑，就是小小大大的石子，棱角分明。坑里是积水，车子压过去，车前车后是溅起的水花。石子更是没办法避让，只能硬生生地碾过去。偶尔有石子被碾压后弹起，“啪”的一声撞击山体后又被迅速弹回。
“这要是中弹了，就毙咧。”峰哥哈哈大笑着说。
脑中想起过年时车子挡风玻璃被鞭炮炸裂的事，回头看看美妞。美妞也正看我，相视无语，彼此做个鬼脸。
峰哥灵活转动方向盘，尽量避开水坑和石块。车子，蛇形般快速前进。后排的三位，随之东倒西歪。间或，美妞的尖叫声从后面突地响起。峰哥扭头，眼睛盯着侧后镜道：“后面有个瓜怂，还楞个劲儿想超车。额给你划线呢，你就不能好好地跟着走么？”
扭头看看，后车屡次想超，峰哥屡次不让。
“峰哥，你就让他过吧。”我说。
“过啥？额这是为他好。”峰哥满脸不屑。
“峰哥，你太任性了。”我说。
“那照你说的，额给他让路？”峰哥瞥了一眼后视镜，脚下油门渐渐放松。
“让吧，省得他急。”我想起了朋友说过的故事，“肯定是成都的车。成都的车见不得外地车在前面，见了就想超。不仅是超外地的，就是成都的遇见重庆的，也会相互掐架的。”
峰哥减速，慢慢靠边。后车见状，毫不犹豫地超了过去。随即，溅起的泥水泼洒在我们的车上。
峰哥随即冲着那车大骂。
我正和峰哥聊天，美妞喊着让我快拍。抬头看，前面是隧道。近了再看，是“老虎嘴隧道”。眼疾手快，迅速拍下。老虎嘴隧道，看名字就能想象有多险恶。再想想，这也是我们自驾318经过的第一个隧道了。
隧道里，上面漏水，下面积水。
前面是辆油罐车，慢悠悠地晃荡着，像是年迈的老牛。我们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幸亏隧道不是很长，狠劲地憋口气也就过去了。
出隧道没多久，开堵。
按照峰哥的话说：这一路如果不堵，还真是有些没乐趣。
其实堵车并不可怕，怕的是旁边的山上正不停地掉落碎石。刚才超车过去的那辆川A就停在前面不远处。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前后左右分明都还有些空余，那车子却如此贴近山体，不怕么？
开窗，让风吹，凉爽，清冽。
美妞原本想下车去看热闹，被峰哥大声呵斥住，无奈只能将窗户开得更大以示抗议。
四周很静，我们坐在车上无聊地观望，看天、看山、看车、看人，看堵得很实在的路。
良久，瑞哥率先打破寂静：“早知道会堵车，真应该听保安的，从石棉走多好。”峰哥掏烟，大声说道：“额早知道会堵车，但还是要走这条路。你走窝
条路，还叫自驾318么？”
烟点着，车熄火……众人再次沉默。
一位骑行者从车边经过，众人还未来得及评价，就见他“啪嚓”一下已经摔倒在不远处。
“哎呀，真吓人。”美妞把手捂在胸前，语气夸张。
一小会儿，那人缓缓地爬了起来。骑上车刚想接着走，左腿却又撑到了地面。
“估计是脚腕伤着了，可怜得很。”峰哥淡淡地说道。
缓慢挪车。
几十米外，稍显空旷。
终于可以到车外看了看。
下车走几步，心里想：走路的感觉真好。
红衣僧人也耐不住无聊走出了车，路边散步，看着手机。这是在国道318上第一次见到僧人，峰哥看着好奇，慢悠悠地走过去想找机会搭讪。美妞和琼姐拿出零食，招呼大家开吃。
一会儿，峰哥乐呵呵地跑了回来，拉开车门大笑着说：“快，你们快去看，看窝上写的是啥，有意思得很。”
“能有啥啊，不就是些标语么？”我嘀咕着，放下手中的桔子，随即跟着峰哥走过去看热闹。
“在后面100米处，我竟然饿到干吃蓝山咖啡……2013.7.22，20:00。”一排潦草的字迹涂写在不远处的水泥护栏上。
“哈哈哈……”我和峰哥对视，大笑。
“这伙计估计当时被堵得不成样子咧。”峰哥狂笑，前俯后仰，几乎站立不稳。
一路小跑回来讲给美妞几个听，果然也引来阵阵大笑。
美妞摇晃着手里的鸡翅膀得意地说道：“咱们不怕堵，有好多吃的呢。”
瑞哥跟着说：“估计这里经常堵，要不咱去回个帖？”
琼姐瞥一眼瑞哥：“要去，你去！再签个名，合个影？”
堵，接着堵。
看表，此时上午10:30。
十几分钟后，车辆缓缓通行。
几十分钟后，车辆缓缓停驶。
堵，接着堵。
看表，此时上午11:15。
与上次堵车情形不同的是，这回很幸运没有被堵在山里。
看周围，山清水也秀，附近有个朴素的小村落。
下车，舒展腰身，大口呼吸……很畅快。
远处，白色的川西民居隐藏在山坡林间。
近处，小河流水哗啦啦。
人们说，风景在路上。其实，心情又何尝不是呢？
心境，心静。
环境改变心情，心情同样也塑造环境。
随遇而安吧，让堵车来得更猛烈些。
有本地老乡背着竹篓缓步走来，我迎过去说几句。
老乡的川音浓郁，听得似懂非懂。老乡指着旁边说：以前河里是没有多少石头的，这些大石头都是地震时从山上震下来的……
我扭头去看那些房屋，崭新的，估计也是灾后重建的。
河边，民宅前，几个老乡正合力把一块巨石推到河道里。石头快速滚落，把坡下原本站着的人吓得大跳起来。随之一句川骂响起，惊得老母鸡“咕咕乱叫。”
一只小胖狗“汪汪”地叫着跑过来，在车边摇着尾巴。美妞抛过去一块牛肉干，那小狗迅速地叼起，又迅速地跑走。
峰哥走过来，说：“咱不怕堵，这有吃有喝，还不怕塌方，景色也是美包包。”
正说着，身后一辆警车从远处呼啸着开来，喇叭里的声音刺耳：靠边停，靠边停。
峰哥瞥了一眼：“已经靠边咧，已经停着咧……这还不知道要堵到几点，要不咱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村落周围的道路两侧，零散有些低矮的小餐馆。
这些，都是经常堵车的产物。
停好车，几个人慢悠悠地顺着街道晃荡。
“就这家吧？”峰哥说道，顺手指了指路对面。
美妞点头，表示同意。瑞哥和琼姐异口同声：“都行，都行。”
上前看看，还挺干净。我问峰哥：“为啥选这家？”峰哥回答：“老板娘看着挺漂亮的啊。一般来说，人长得漂亮，做饭都不差。”我走上台阶细看：嘿，长得还挺像大学时的某位同学。
众人挑菜，不亦乐乎。
老板娘说：这一般都要堵到下午了，吃完饭可以到楼上的房间里休息，每张床十块钱，不限时。等到通车了，再叫你们出发，不耽误事……很不错的建议，采纳。
腊肉、木耳、野菜、魔芋……美妞又不知从车里什么地方拿出一只德州扒鸡。众人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倒也惬意。可怜了峰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启程，所以只能看着我们喝酒，眼馋着。
楼上的房间看起来还算整洁，只是很潮湿。
躺在床上，头侧着，脸部有潮湿的感觉。
美妞笑着调侃：“若是换着方向睡，脸上都不用擦保湿了。”
瑞哥说他的呼噜声大，主动要求睡到车里。琼姐靠在床头追韩剧，时不时咯咯笑出声来。峰哥没瞌睡，几分钟后就从床上翻身跳起来，说是要下楼去洗车。
我和美妞肩并肩挤在床上。
我发朋友圈，美妞刷微博。
没过多久，昆明的朋友发来评论：哎呀，街道对面的那家“老兵拌鸡河鱼庄”就是我们上次堵车时吃饭的地方，他们家的土鸡很好吃……你看，这世上的事情有多巧。我把评论轻声念给美妞听，美妞低声抱怨道：“都怪你，咋不早点发微信。”翻个身，我问：“怎么，要不要再去吃一顿？”
窗外，很静。
估计此时很多人都在车里睡觉吧。门缝里，依稀飘来淡淡的臭味，那是来自后院的猪圈。偶尔，有犬吠，高低错落。还没响几声，随即就跟来几句更大声响的呵斥。
于是，一切又再次恢复平静。
想着……睡去。
被叫醒，已是下午四点多。
站在窗口望，车队已经跃跃欲动。
峰哥早已洗好了车，正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楼上的我们。
终于要通车了，后面的行程还有泸定，还有康定。
但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到达新都桥。
你看，这就是传奇的国道318。
走在路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也许是美景，雪山或草原；也许是堵车，事故或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