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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砖瓦窑里挂“腊鸭”

太阳越升越高了,原野的风像一把大扫帚,从仙人洞那个方向扫了过来。院子外的苦楝树也被吹得哗啦啦地响,不少叶子吹落在地,又随风飘散。风还将不远处的砖瓦窑洞冒的浓浓的火烟也刮到这里,苦楝树下到处飘浮着尘埃,空气变得浑浊,让人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很不舒服。

李家强也被这浑浊的空气呛了几下,于是站起身对刘明说:“不坐这里了,闻到这味道我很难受。”

“那我们去哪里呢?”刘明问。

“到我房间坐吧。”李家强说。

“好的。”刘明说着,跟李家强进了他的房间,随手关上房门。

亮瓦下可以看出李家强的房间没刘日铭的房间整齐,墙上也没有画装饰,显得凌乱邋遢。墙上贴着的报纸剥落下来不少,露出了垒墙的泥巴;墙角头放的萝筐、锄头、砍刀及一些渔具东倒西歪;那张不算宽的床铺上放着许多平时穿的衣服,还有几双袜子;床上的枕巾十分引人注目,绣花图案已褪了色,还有几处破了洞,是该换的时候了;发黄的枕套似乎很久没洗了;蚊帐也被火烟熏得黄黄的。李家强见刘明盯着他凌乱的床铺,叹一口气说:“现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木板,有板后一定做一个像你那样的箱子来装这些衣服。”然后随手拿了一张小小的靠背凳吩咐刘明坐下,还说这张凳子是他亲自做的。他自己则坐到了另一张上,还拿出烟抽了起来,房间瞬间充满了烟味。

“家强,你这烟味太浓了。”刘明想起身离开。

“你去哪?砖瓦窑的烟味胜过我这烟味千百倍啊,你在外面不如在这里。”

“为什么?”

“嘿嘿,那里有人‘挂过腊鸭’,死过人!”李家强做出一个可怕的鬼脸。他想让刘明留下陪他聊聊天,度过这段空闲时间。

“是吗?”刘明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他想起刚到这里的一天晚上遇到群众开批斗大会,并不小心从他人口中听到四队的龙老五在砖瓦窑上吊自杀的事。于是便忍不住问道:“家强,这件事的详细情况你知道吗?”

“我知道。”李家强连吸了几口烟,吐出一串串烟圈,并没有往下说。刘明感到既害怕又好奇,迫切的眼神似乎在催促着李家强继续说下去,这烟味似乎浓也无关紧要了。

“刘明,你现在每天出工都路过的大队部,过去可不是这样子的。”李家强小声地说道。

刘明想起来了,大队部位于客车的上落站附近的公路边,与公社大院仅有一墙之隔。整座建筑面积近二百平米,建得别致而坚固。屋顶盖的是瓦片,瓦顶呈流线型。屋墙是用从山上开采的岩石堆砌成,大门则是由本地生产的结实的楠木做成,共有四根大木柱撑顶着整栋房子。房子里设有大队干部的办公室,大队卫生所,社员们开会的小礼堂。想着想着,他问道:“过去是什么样的?”

“过去是非常简陋的房子,茅草房顶,泥巴墙。解放前是地主的牛棚,解放后才被政府没收,归洛圩大队所有,大队部就设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出名了,经常有外地的人来参观访问,还有人来拍电影。几年前大队领导决定重建成一幢像模像样的大队部,装修好这门面,让来参观的人看着也顺眼。建这房子的人力物力又分担到各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要抽五个劳动力来建造,工期为半年。”

听到这里,刘明有点不耐烦了。他只想知道龙老五在砖瓦窑上吊自杀的事,为什么又扯到建大队部的事?就问道:“这与龙老五上吊有什么关系?”

李家强又抽了两口烟,说:“龙老五就因为建这幢房屋自杀的!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刘明说:“好吧,我听你说。”

“我们四队抽到的这五人是四男一女,男的里面就有这龙老五,女的是女插青赵雨青。这龙老五因排在他们龙家兄弟中的第五位,所以取名为龙老五。龙姓在这里是大姓,在解放前是很得势的。他们龙家占有良田几十亩,土改后被划为地主成分,同时,他也被戴上‘四类分子’的帽子管制起来。这人四十多岁,五短身材,又黑又瘦,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根据他的长相,人们给他取了个花名叫‘火烧狗’。这年头,他嘴巴有时不检点,时常爱发点牢骚什么的,就像狗一样爱乱叫,不自重,好惹事,不见棺材不流泪嘛。他在长期的改造劳动中,学会了砌墙建房子这门技术。他个子小,体力不行,但他会用墨盒拉线,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的,指导大伙上石料砌墙。我们四队的队部他也参与建过。这龙老五生有两个女儿,都很漂亮。大女儿现已出嫁;小女儿还被我追求过,但她拒绝了我。我以后会慢慢向你介绍的。我队那时候十分缺乏男劳动力,所以只能让赵雨青来。因为她是女的,体力不够,不能搬重石砌墙,只能做捞灰浆的活计。但捞灰浆时她又怕弄脏衣服,做起工来东张西望的。那天,因人手少,石料供不应求,这龙老五急了,望着斯斯文文不会做事的赵雨青说,你来这里真是没什么用,不如回宿舍睡觉去。赵雨青也不示弱地说,你这‘四类分子’竟敢这样说,胆大包天!龙老五最忌讳别人说他是‘四类分子’,这一听就恼火起来,随手把手中的墨盒往赵雨青脚下一甩,说,我不干了。墨盒的墨汁溅到赵雨青的身上,染上了点点墨渍。这下子不得了哦,人们抓着他,说他侮辱女知青,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民兵立刻将他看管起来,晚上还要批斗他。

到了中午,他家里人为他送了午饭,可他咽不下饭,眼泪水在眼眶里转,情绪十分低落。晚上的时候,针对他的批斗会就在施工现场进行。几根竹竿竖起,吊着几只临时拉线安装的电灯。会场来了很多社员,也有部分知青来参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口号,在会场响一遍又一遍。这龙老五则挂着牌站在人群中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那原本黝黑的尖脸变得苍白,浑身发抖,汗水湿透了衣服。但仔细一看,他牙根咬得紧紧的,手下拳头也攥得紧紧的。批斗会持续到晚上十点多钟,他过去对现实不满的言论都被人一一抖落出来。有人揭发他曾经说过‘愿做外国狗,不愿做中国奴’‘在这里做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嘿嘿,你们想批斗我吗?我在墙上画一只耳朵听’‘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眼睛都不会闭’,等等。还有人说他拒绝改造,气焰十分嚣张。但任凭人们怎么说,他始终不愿多说一句话,真像一只快被火烧死的狗,仅剩下喘息的力气。可是一些人见到他那副样子说他在装死。”

“你记得很清楚。”刘明说道。

“批斗会场离我们学校不远,群众的口号声不时从会场传来。当时我还在读书,晚自习上完后我去看了这场批斗会,所以印象很深。”

“那他是怎么就上吊了?”刘明着急地问道。

“当晚开了批斗会后群众就放他回家了,并交待他要老老实实改造,不准再乱说、乱做事,不然以后还要开这样的批斗会批斗他。他回家后,偷偷解了一个泥箕的草绳,溜到这砖瓦窑上吊了。半夜雷电轰鸣,还刮起大风,下了倾盆大雨。这砖瓦窑平时有六个人在这里做工,用柴火烧制砖瓦。他们第二天一大早来做工时,被吓得大叫起来,只见他歪着身子倒在地上,那条绳索还套在颈部,眼珠凸出,舌头伸出来,十分吓人。他上吊时的那条草绳断了,人死后便掉了下来。龙老五就这样走了,好凄凉,扔下了老婆还有两个很漂亮的女儿。他老婆处理完后事,像疯了一样,带着两个女儿在那里嚎哭了三天,还搞什么招魂迷信活动,扬言要在那里烧香供拜七七四十九天。按这里的以前的说法这种法事叫作‘满七’,未‘满七’之前不能参加正常的劳动。后来,队干批评阻拦了这事,说龙老五这样死了,就是抗拒改造,自绝于人民,死得轻如鸿毛,死有余辜。那段日子,砖瓦窑停工了,没人敢到那里做工,据说还闹鬼呢。人们只要路过那里,都要躲得远远的,好像避瘟神一样。但是,建房用的砖瓦日益紧张,人们不得已又回到那里继续烧起了砖瓦,似乎也渐渐地把龙老五的事忘记了。想来,这家里死了人的龙家,命运要比我们家更凄凉。”这故事说完,李家强手上的烟也吸尽了。他打开门,将烟头扔到门外。

刘明听完这故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原来这砖瓦窑曾发生过这样一幕悲剧啊。剧中的主人公龙老五早已化成了青烟,飘散得无踪无影,但砖瓦窑的烟却再次勾起李家强记忆深处的这个故事。他不禁猜想,在这片美丽而又沧桑的土地里,还蕴藏着许许多多凄凉的故事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出屋外,太阳光猛烈地灼烧着大地,渐渐减弱的风已无力将砖瓦窑的火烟刮到这里。刘明朝砖瓦窑的方向望去,一柱滚滚浓烟仍从砖瓦窑那漆黑的烟囱口涌出,好像是要将人间一切的不幸排到九霄云外…… tvcBM6DYkRvKMsZDDo5jMUKMRbYO5lfnB9spWQcAVWaj2JAEQxbh4RQIP26qCR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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