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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里的群众

眼下,刘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他想先把那半缸水倒掉,缸里的水不但发臭,还生了孑孓,蚊子不停地从那里飞出来。梁上的蛛蜘网要扫掉,墙上也要重裱报纸,重新安装一只有线喇叭。还要搭床架、架蚊帐,购买锅、米缸、水桶、柴火、生产工具、闹钟,领稻谷,碾米,等等,十分烦琐。父亲下乡了,这里他举目无亲。突然,他想起上午刚认识的惠香妈,于是把房门锁上,一直走到公路这边。有一辆汽车匆匆而过,扬起了阵阵烟尘,他忙用手捂住嘴巴。忽然,他听见路边那个破旧的公共厕所里传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小心走了过去,扑鼻而来的粪臭味让人窒息,不得不说这公共厕所太脏了。他捏着鼻子走了进去,一走进厕所当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个六十多岁、满头白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人正佝偻着衰老的身躯蹲在地上呻吟着。原来他解便时脱肛了,一截滴着血的肠子漏了出来,还有几只苍蝇盯着肠子转……老人双手撩着裤,满头大汗,痛苦不堪,布满花白胡须的嘴颤抖着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心惊。墙边还搁放着一条竹竿做的拐棍。

刘明一时不知所措,恶心得想吐。他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直奔到惠香妈家门口,刚好见头戴方格头巾的她挑着一箩筐米回来。

惠香妈家距插青集体户不到一百米,位于公路的上头,也是一座土坯房。尽管房屋是盖了瓦,但很简陋,屋梁四周是用篱笆围着。屋顶有亮瓦,所以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的工具、杂物。刘明见到搁在墙边的梯子和放在地上的扫帚,这些物件都是他想借用的。她家还养了些家禽,有几只母鸡在屋外转悠,时而啼叫,时而随地乱啄,悠闲自在。

“惠香妈!”他叫了一声。

“是你啊,有什么事?”惠香妈问道。她赤着脚,裤管高高地卷着。她把担子挑进屋里放下,直了直腰,把头巾解下来,望着刘明喘着粗气,她额头不断往下滴着汗水,衣服后背也已经汗湿了。

“在厕所里,有一个大爷病了,肠子脱了一截出来,怎么办?”刘明着急地说。

惠香妈一听,并没多大反应,好像没当一回事,只是额头稍微皱了皱,淡淡地说道:“哦,他名字叫梁少宾,在村里他算是长者了。人们因为尊重他,叫他‘哥宾’。年轻时很穷,娶不了老婆,所以无子无女,是个‘五保户’。他得这病多年了,这里无法治,整村人都知道他这病情。不过,解完便他就可用手把肠子放回肛门内,只是解大便时又要脱出。现在还是夏天,到了冬天情况会更加严重的。”

刘明第一次听到“五保户”这名词,觉得很新鲜,忙问道:“‘五保户’是指什么呢?”

惠香妈解释说:“你生长在城市,不知农村的情况,因为哥宾出身贫苦,孤寡无助,无生活来源,又丧失了劳动力,生产队要对他的生活负责任。”她停下喘了口气,又说:“由生产队对他在吃、穿、住、医、葬方面给予生活照顾和物质帮助。”

刘明说:“哦,原来‘五保户’是这样的,我看见他好像很痛苦,真的可怜哦,虽然他在生活上还是有保障的。”在学校时老师对“五保户”是什么都未作过解释,其实社会更是一个大课堂,刘明知道自己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惠香妈说:“是啊,唉,这病也不是治不了,只是需要做手术,但这里是农村,没这条件,他又穷,不能送到城里的大医院治。他也老了,捱一天算一天算了。”

“哦。”这样下去这大爷活不了多久了,刘明想着,心情很沉重,知道自己就算想为这大爷解除痛苦,也无能为力的。

“因为他是享受着‘五保户’的待遇,生产队每月都给他二十五斤米、半斤油、二斤肉,年终还给他发一些零用钱,过年过节有些好心的社员可怜他,给他送吃的、穿的,但现在人人都在忙,也管不了他那么多了,他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惠香妈补充说道。

“这也不错了。”刘明想,哥宾是“五保户”,也不至于挨饿。

“惠香爸出工去了,我刚趁着惠香睡着了才去碾好了谷,不然今晚就无米下锅了。”惠香妈笑了起来,随手将箩筐的米倒进一只空了的大米缸,刘明见此也走过去帮忙倒。边上还有一袋米糠,她说要拿去喂猪。

惠香妈抓了一大把米,嘴里“咯,咯,咯”地叫着朝门外那几只母鸡洒去,那几只鸡马上跑来争抢着吃。

惠香妈转回身,对刘明说:“这些母鸡要常吃些白米,下蛋才大个些。我家惠香很爱吃鸡蛋,每天我都煮一只给她吃,让她少生病。”

“是的,鸡蛋营养很丰富,小孩多吃有益健康。”刘明知道,自己以后也要拿谷去碾的,便接着问道,“你拿谷到哪里碾呢?”

“我是拿到大队的碾谷场碾,就是去菜地路上的那个水冲碾场。那里收费不贵,一百斤谷碾得七十斤米、三十斤糠,你以后也可以到那里去碾嘛。”

“好的,惠香妈,刚才会计阿叔安排了我住的房间,房间很脏很乱,我想借你一些工具打扫行吗?”刘明想起此行目的。

“可以,拿去用吧,你们知识青年从城里到农村来锻炼,也不容易,这里的劳动很辛苦,你是刚来的,想借什么不用客气,只要我能帮你的我尽量帮。”惠香妈又热情地说,“你想借什么尽管说呀。”

“好的,我想先借梯子和扫帚,把蜘蛛网和垃圾清理干净;还想向你买一担柴火,可以吗?”

“行呀,没问题,你到后屋柴堆挑一担干的去吧,直接可以烧。”

“谢谢惠香妈。”

“我家惠香要醒了,我要先送她到对面的小队办的幼儿园去,然后到自留地里淋淋菜。那里的菜我几天没淋了,淋完了顺便摘些菜回来。”惠香妈说道。

刘明听着便往公路对面望去,见到那里有一间用竹条茅草搭成的简易棚子,里面有许多是还不能上小学的儿童,还有一位女青年看护着他们。刘明惊讶道:“小队也有幼儿园?”

“是的,大人出工之前就将这些还没上小学读书的小孩往那里送,晩上收工回来就去接他们。”

“看护这些小孩的老师也是小队的吧?”

“是的,她叫阿娇,高中毕业后就回乡做保育员了,队里让她来管理这些小孩。”

“哦。”

“你今天的晚餐有青菜吗?不然我多摘些回来给你。”惠香妈又亲切地对刘明说道。

“已经有了,谢谢你啊。”刘明答道,感觉心里暖暖的。

“那么我们先各自忙去吧。”

“哦。”刘明又应了一声,他拿着借来的东西,走出了惠香妈的家门。途中他又忍不住朝厕所那个方向望去,正巧见到哥宾撑着拐扙一瘸一拐地从厕所里出来,嘴里仍在痛苦地呻吟着。刘明见此情景,心情十分复杂。他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是个医生,恨自己没有钱……但到底在恨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JKYfBwlKtvcPUMWk+fN6Ck76Lj7WiUoIRLUjRMdrYQ5hrj4Of+kryQthPAfGMTk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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