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文书一签,等在府外头的纪申就带着人进来搬嫁妆。
“谢某身份卑微,今日迫于无奈妥协,但郡主实在欺人太甚,这个羞辱谢某必将牢记于心。”
纪安宁幽幽道:“当年在猎场,你被大公主的侍卫摁在地上打的时候,还记得是谁为你出头说话的吗?”
谢随安瞳孔骤然一缩。
他当然记得。
大公主与三皇子是嫡亲姐弟,自然不喜欢他这个大皇子的表弟。
当年在猎场,大公主寻了个借口发落他。
谢家没有根基,在场的人不想为了他得罪大公主,是赵知蕴挺身而出,四两拨千斤,化解了危机,救下了他。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发誓,要有权势,不要被任何人欺负。
沉醉权力的心蓦地清醒,他怎么就弄丢了那个会替他说话,会小心替他包扎伤口的人?
值得吗?
谢随安神情恍惚,思绪翻涌间,忽然恨上了赵知蕴。
她那么聪明,只要她愿意,就能维护好和父母关系,也能让赵家支持他,可她偏偏清高,固守着毫无用处的一点可笑自尊,和赵家人渐行渐远。
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费心算计,赵知瑗那样的心机深沉的女子,他怎么可能看在眼里。可赵知瑗却愿意为了他说动赵家人。
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什么不愿意为了他牺牲一下?
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两人的感情,他虽然娶赵知瑗进门,可是他的心还在她那,这样不够吗?
“当然不够!我一颗真心坦坦荡荡地捧到他面前,如果不能得到同样的回应,那将毫无意义。”赵知蕴苦涩笑笑,面对终于寻上门的父母如是说道。
她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过他的,被辜负的时候,也是伤心了许久。
她可以容忍他对权势的贪婪,可以为了帮他洞悉朝政拉拢关系而游走应酬于各府夫人间,却无法接受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到利用他们的感情。
着实让人恶心透顶。
“他辜负了你,你就弃了他。那我们呢,你也弃了,是吗?”赵夫人掩面泣道。
和离那日,赵知蕴让人将她的嫁妆尽数抬回了赵家。人却始终没有露面。
她知道大女儿受尽了委屈,可是谁也不想出现这样的事,难道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被送到家庙吗?
“你总是认为我在京中享尽了荣华富贵,而一直跟你们在西南的赵知瑗吃尽了苦头,所以一直以来,你们总是向着她。你们看到了她吃的苦,可曾想过我独自一人在京中的生活也是战战兢兢吗?
“老夫人的孙女众多,我生怕行差踏错就招了厌弃,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按照老夫人的意愿长大,琴棋书画样样拔得头筹,说起来荣光,可是背后有多辛苦你想过吗?过去那许多年,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你在乎过吗?你心疼过吗?”
赵夫人哭得更伤心了。
出了那档子事后,赵家人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没有一个人为赵知蕴叫屈,她就应该想到,赵知蕴在亲人心中的分量并没有多重。
赵知蕴从头上拔下一根质朴的簪子,簪子虽然贵重,却和她年纪并不相符,也就素日里她比较沉稳,才勉强压得住簪子。
赵夫人自打回京之后,就见赵知蕴一直戴着,只当是老夫人所赠。
“你不认得,对吧?”
赵夫人愣住了,心里划过一个不好的猜测。
“这是我及笄之前,从西南送过来的。虽然样式不太适合年轻人,但到底是贵重的,我只当是我父母精心为我挑选的。可是你回京那日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赵夫人张口结舌,簪子这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本是从自己嫁妆里精心挑了一个很漂亮的簪子,却不想送出去之时,正好赶上府里做寿,下人忙中出错,把她挑的和其他人送来的贺礼搞混了,她甚至不知道下人送出去的簪子长什么样。
赵知蕴拿起帕子,极其温柔地替赵夫人擦了眼泪,淡淡道,“我一直戴着那枚簪子,就是想提醒自己,赵家不是我的依靠。之后我把全部心血都放在了谢随安身上,可你们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不用表现得那么伤心,你们没有多在乎我。
“当日侯府给我的嫁妆,我经营得很好,现在双倍奉还,你们生养我一场,如今也算是还清了吧。如果你们对我还有一点点怜惜,就让我过自己的日子好吗?”
“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过?”
“还能比之前更坏一些吗?不会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赵知蕴话音一转,“我虽孑然一身,但还是有些底牌的。以后的日子,彼此相安无事最好,恨我怨我都可以,但若因为和离一事记恨纪家记恨安宁,那我不在乎鱼死网破。这话也烦请转告谢世子。”
赵夫人哑口无言,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呢,她想劝和,可是看着长女毫无温情的眼神,最终灰溜溜地离开了安乐王府。
赵夫人回到武烈伯府,看着小女儿头上的发簪,愣了半天神。
“我给知蕴及笄准备的簪子,是你换的吧?”
赵知瑗呼吸一滞,想要否认,但对上母亲洞悉一切的眼神,却开不了口。
赵夫人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齐嬷嬷做事认真,怎么会犯那样的错,除了你,不会是别人了。”
虽然偏疼赵知瑗一些,但对赵知蕴也是疼惜的,她怎么会不在乎呢?
可是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呢?
赵夫人忽然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那日随安醉酒,你……你也是故意的?”事发后,赵知瑗说自己是不小心走进去的。
谢、赵两家婚期已经定了,就在十日之后。事到如今,赵知瑗也不怕母亲知道了。
“是,我是故意的。你们说着疼我,可是结果呢,姐姐她嫁的是侯府世子,你们给我挑的是什么,是个粗人就算了,还只是个微末小官。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低姐姐一头?”
赵知瑗自从懂事起,就常听母亲夸赞远在京城的姐姐。说她在女学中考了头名,说她抚琴得了皇后的褒奖,说她写的字入了国公夫人的眼……琴棋书画,她都没什么天赋,又吃不了勤学的苦,最后一事无成,偏偏母亲却张口闭口姐姐有多优秀。
这让她如何不嫉妒。
母亲准备送给姐姐的发簪,是母亲的陪嫁,她很喜欢,央求了母亲很久,都没有给她。结果却要送给京城的姐姐,她怎么甘心。
等回了京城以后,她才发现在边陲的日子和京城的生活一比,说是一天一地也不为过。
她的姐姐是人人称赞的才女,她的姐夫是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
可是到了她要成亲的时候,家里却选了父亲下属的儿子。
她怎么能不怨?
不过现在她终于赢过赵知蕴了,那日谢随安说是醉酒,可是她看得清楚,谢随安根本没醉。
赵夫人看着赵知瑗眼中的愤恨不甘,一时心如刀绞。
小女儿娇蛮,又是在西南长大,他们唯恐她在高门大户里受了委屈,费心挑选的女婿也是年轻有为,家风更是清正,却不想小女儿全然不明白他们的苦心,还恨上了他们。
到头来,两个女儿,似乎一个也没有留住。
赵夫人痛哭失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了的呢?
十日之后,武烈伯府的花轿很低调地进了信德侯府。原本的通家之好,自那之后却鲜有往来。
谢随安没想到自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本就不喜赵知瑗,在发现她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弃若敝屣。
如愿以偿成为世子夫人的赵知瑗只伤心了片刻,就重新打起精神。
谢随安已经和离过一次,不可能再和离第二次。不喜欢又怎样,谁也撼动不了她的位置。
信德侯不喜侯夫人,不照样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有榜样在前,以后的路,她知道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