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御史大夫,堂堂正二品官啊!要知道,纪将军在边关征战多年,也才封了从二品而已。
诸位真的不需要尊重一下朝廷大员吗?
哦,忘了。他们今日下午才刚刚犯了欺君之罪。相比之下,这个二品大员,似乎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林远只能硬着头皮,挑起大梁,出头劝说:“郡主,这里是京城,各家豢养的死士杀手防不胜防,我们初到,暂时没必要犯险。据我估计,郑大人即使有问题,应该也不会是大鱼,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
虽然皇子们的年纪还小,皇长子才十五,但他们的母妃和外家,那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朝臣们也都开始暗暗站队,现在他们两眼一抹黑,实在不好轻举妄动。
纪安宁鼓了鼓腮帮子,犹豫地问:“你确定他不是?他可是二品啊,还不是最大的鱼,那朝廷还有救吗?”
林远抚额,你这会儿倒是想起人家是二品大员了。
“今日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即便……即便郑大人真有问题,他在朝中风评一向很好,想来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必然不会轻易留下什么把柄。”
林远眼中寒光一闪,他也是恨得心火难平,但越是这样,越要冷静,边关五千前锋军的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现在我在王府,真正着急的不是我们,稍安毋躁,敌人会跳出来的。”
纪安宁挠挠头,“那好吧,你心眼多,你说了算。”
林远揉了揉还有些酸疼的脖颈,能沟通的郡主,真好。
——
晚上就寝时,纪安宁抱着枕头来找文宣公主。
“娘,我和你一起睡。”
一瞬间,文宣公主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纪安宁,心中很是熨帖,“好啊。”
“娘,你一个人在京城,有人欺负你吗?”
文宣公主摇摇头,轻笑道:“你这么厉害,我是你娘,也不能太差劲不是,怎么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那就还是有人欺负呗,纪安宁撇撇嘴,“以后我保护娘亲。”
文宣公主柔和的目光慢慢变冷,当年她弟弟也说过这样的话。若是弟弟九泉之下知道,他舍命相救的皇帝变成如今模样,可会后悔?
五年前,纪彦又立大功,皇上不愿封赏纪彦,竟然在后宫妇人的挑唆下,想要封纪安宁为太子妃。
太子未立,先定太子妃,这是何其荒唐?
皇上此举,无异于将纪安宁置身群狼环伺的处境。
何况,哪怕太子再出色,文宣公主都不愿意让女儿走进那吃人的皇城。
因而听到风声的文宣公主当机立断,让女儿“离家出走”,去北地投奔纪彦。
边疆苦寒,但起码是自由自在的。
皇上的诏书刚要提笔,便听到了这个消息,自然知道不是巧合。
召了文宣公主进宫的皇上脸色极其阴沉,最后是听文宣公主说,并非故意为之,只是正好清明祭拜,想起自家弟弟还年幼时就很敬佩姐夫纪彦,说想要去姐夫镇守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替皇上多杀两个匈奴人。
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安宁就想替他完成。
一番话说得皇上哑口无言,文宣公主离开后,皇上在殿中独自坐了小半日,最后收起了摊开了诏书,表面上对文宣公主也是一如既往地敬重。
文宣公主深夜忆起往事,不由思绪翩翩。
她的一生,终究是在浩浩荡荡的皇恩中一再失去重要的人。
这几年纪彦征战在外,她从未送过任何东西,李嬷嬷常说,她对自己的丈夫太不上心。
只是……上了心又能如何?
皇上不会想看到他们夫妻和睦的,他恨不得剪除纪彦所有的助力。
初登大宝的皇上为了彰显皇恩,一时冲动许下承诺:若她诞下麟儿,可以继承安乐王府。
可随着时间流逝,皇上对安乐王世子记忆变淡,纪彦战功越来越多,皇上反悔了。
她有孕后,前脚御医摸出腹中是个男胎,后脚就发生了意外。
她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说不出。
她只能慢慢疏远纪彦,寻了借口搬回了安乐王府。
这辈子注定不能给纪彦生个儿子了,纪家不能因她断了后。可她也看不得纪彦对别人好,最后索性不看了。
她从不曾问起纪彦身边的事,也不许身边的人提。不是不愿问,而是不敢问。
这几年,她在京中坐镇,在皇上的容忍范围之内,极尽全力地为纪彦扫除后顾之忧。
做不了称职的妻子,那就做他最可靠的后盾。
文宣公主轻轻摸着女儿掌心的薄茧,虽然心疼,可是想到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觉得值了。
纪安宁从小力气就比一般人大,她的骑射功夫都是纪彦亲自教的,十分出色。
但在京中,这个注重规矩体统的地方,却并不值得称道。
反而到了边疆之后,从纪彦的信里,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女儿。
她这一生,已经是尊贵显赫非凡,京城中恐怕没有哪家闺秀能越过她。只其中偶有心酸,也不足为外人道。
文宣公主拥着纪安宁,慢慢睡着了。
王府里母女安眠,然而刑部尚书李忠,却仍在辗转反侧。
今日纪安宁一行人走后,李忠便抱着新出炉的别致官帽进宫面圣。
没想到皇上听说之后,沉默半晌,只淡淡说了句,“你跟寻阳个孩子计较什么?”
一句话让李忠透心凉。
看到那还插着箭羽的官帽,李忠心中暗恨:这般奇耻大辱,他一定会讨回来。
半个月后,远在云中郡的纪彦突然收到了京城送来的上好伤药,他摸了摸胳膊上几不可见的伤口,笑得意味深长。
虽然只有伤药,没有信件,连个口信都没有,但他就是知道,公主终究是在意他的。
否则那么聪慧的人,怎么会被安宁随意唬住。
想到女儿离开前揶揄的笑脸,又看看手边的伤药,向来肃穆的黑脸将军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何况他确实受伤了。
偷偷笑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始懊恼,早该示弱了,失策!
他与公主青梅竹马,幼时常常在一处玩耍。可成婚二十载,倒是聚少离多。
如今一把年纪,竟是连面都见不到了。
当年公主小产,背后真相他早已知悉。幸好皇上良心并未全然泯灭,没有伤及公主身体。
他在纪家祠堂坐了一夜,把皇上的意思告诉了纪家祖宗。
皇命难违,若是祖宗有意见,纪彦并不反对祖宗们亲自找皇上聊聊,一次聊不通,多聊几次也无所谓。
其实有没有儿子,他一点都不在意。这话他说过不止一遍,但公主依然与他疏远了,想来还是他做得不够。
军权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但边疆的安危,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纪家几辈人的信念。
若皇上真能找出人来接替他,他交出兵权也无不可。但可惜,这些年来,皇上信任的,没一个中用的。
好不容易自己养出来一个,如今却前路堪忧。
真是,想想都火大。
纪彦大逆不道地无声咒骂了一句,将伤药随身收好。
他心里念着,希望京中早日有好消息传来。
到时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