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阮知道赵兴辉是来道歉的。
昨晚吃饭的时候,林悦问了她一个问题。
“姚曼来荣立的第一天,你还为了保赵兴辉得罪她,结果赵兴辉是个白眼狼,你现在后悔帮他了吧。”
后悔了吗?
不吧。
她帮赵兴辉,是因为她刚进公司的时候,赵兴辉帮过她。
迎新聚餐,当时的部门经理以各种理由灌她酒,赵兴辉帮她挡了,饭后那经理非要送她,赵兴辉把她推到了女生那辆车。
事后,赵兴辉被那经理针对了,那人当时巴结上一个副总,有靠山,赵兴辉那阵儿连项目都不能碰。
她很愧疚。
但赵兴辉说,“他名声不好,你要是被他带走,你就毁了,比起这个,我就是被刁难一下,小事。”
闻阮一直记着他这恩情。
赵兴辉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员猛将,各方面都很出色,可惜时运不济,遇到的上司都不好,好事轮不到他,坏事都他背锅。
跳槽来到荣立,顶头上司又是一坑货,抢他的业绩,打压他,时间久了,把他的自信都磨平。
闻阮进公司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岁,是个小主管,不得重用,又不敢辞职。
生活压力太大。
一胎三个儿子,房贷车贷要还,二老缠绵病榻常年吃药,老婆为照顾孩子和老人辞了工作,一家重担全在他身上。
日子过的实在艰难。
闻阮升了二部的总监后,给了他几个好项目,又把推荐信递到上面,他升到经理,日子才好过一点。
至少这两年共事,赵兴辉没背叛过她,所以她当初为了保他得罪姚曼,她是不悔的。
至于他这次为什么背叛……
闻阮猜到姚曼大方,没想到这么大方。
“姚曼找了我两次,我都没答应,谁知道她直接找了我老婆,我老婆收了她一千万,我刚知道的时候,很生气,可她已经把钱用了。”
“她把房贷车贷还清了,给我爸妈换了进口药,我姐的女儿去年查出白血病,欠一屁股账,她帮我姐把账还了,她妈有尿毒症,她哥去年做生意亏了,欠巨额高利贷……一千万对她的诱惑太大了。”
“凭良心说,我气她收钱,但我没办法怪她,她要照顾三个孩子,两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我的工资每月还了房贷车贷,扣除生活费,剩不了多少。”
“她没抵住诱惑,是我给她的安全感不够,是我对不起她,我没有让她过好日子,摸良心说,一千万……确实帮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
“我已经离职,打算把房子卖了,离开海城回老家发展,也不打算干这行了,以后您也不用再见到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赵兴辉还是希望能得到谅解。
“闻总,真的对不起,您会原谅我吗?”
停车场没风,却阴凉,闻阮拉紧了衣服,转身朝车的方向走。
空气中传来她淡淡的嗓音。
“你确实对不起我,叫停朝策那天,在蒋青延的办公室,我想直接甩手走人的,我忍下来,是因为我怕我走后,我手里那些项目被其他部门瓜分。”
“我想分给你们,我怕你在公司处境艰难,想把最重要的都留给你,我为你着想,你却在背后捅我一刀。”
“赵兴辉,你生活艰难,不是我害的,所以你因为这个原因害我,我不能接受,也不会原谅。”
“至于以后会不会,那要看我以后过得如何,如果我比现在过得差,你在我这永远是罪人,如果我比现在过得好,那我会感谢你今天捅我的这一刀。”
赵兴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红了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
…
闻阮自上车后就沉默,系好安全带,微侧着身子,脑袋靠着座椅,视线落在窗外,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
贺争看她好几眼,也没打扰她,慢慢把车驶离停车场。
车里过分安静,直到闻阮的手机响了。
潘瑞打来的。
“闻阮,抱歉啊,今天早上我妈手术,我一直在医院,董超接触铭合的事也没跟我说,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潘瑞刚刚才知道这些事。
是焰火工作室的一个部门经理给他打电话。
“我刚听到的内部消息,说闻阮因为叫停朝策被开除了,有人看见她抱着箱子走了,瑞哥,你老婆是闻阮的闺蜜,这事是真的吗?”
那经理嘴快,心里藏不住事,八卦的同时,跟他说了董超私下找铭合的事。
“董总也是太着急了,以为攀上了铭合,结果他就是一靶子,他刚才去铭合,人家门都没让他进,说钱伟已经被开除了,让他去找钱伟,又没签合同,人家铭合不认。”
潘瑞把整件事理清楚,马上给董超打电话,董超比他还气。
“朝策的情况你最清楚,就剩最后一道技术难关,马上就能市场推广了,现在是生死大关,你的梦想马上就能实现,我马上就能赢杨胜了,就差这笔钱了!”
“我也没办法,杨胜那老家伙把我们的后路全堵死,本来想凭着你和闻阮的关系,让闻阮帮一把,结果闻阮叫停了!”
“铭合的人突然找上我,我能拒绝吗?潘瑞,如果你能保证,你的技术永远领先市场,我给你磕头道歉,如果你不能,你就没资格指责我!”
潘瑞也能理解董超。
焰火工作室是他的全部,他赌上了所有家底,输了就一无所有,输给杨胜,他更接受不了,所以着急是肯定的。
只是,害了闻阮。
潘瑞实在过意不去,一直在说抱歉。
闻阮打断他,“手术还顺利吗?”
这是唯一的喜事,潘瑞稍稍松了口气,“顺利,是阿姨亲自做的手术,我妈说等她能出院了,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不用,我是为了桐桐才帮忙,你们好好对桐桐,就是感谢我了。”
闻阮把话题扯回来,“至于我被开除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潘瑞是技术入股焰火工作室,掌大权的是董超,别说潘瑞之前不知道,就算他提前知道,董超的决定他也改变不了。
“怎么没关系!”
章桐桐来医院时,正好听到潘瑞在电话里质问董超,知道整件事后,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这会儿,直接把手机抢过去,声音都哽咽。
“就怪潘瑞,我就说董超性子急,容易冲动,我昨天就让他去找董超,见面聊聊,他偏不去,偏要在这守着他妈。”
“今天才手术,昨天又没事,都怪他,要是他听我的,就不会害你被开除……”
闻阮听出她语气不对,想劝她,下一秒,她直接情绪崩溃了。
“我就说找个护工,潘瑞偏不同意,非要自己在医院守着,整天就心疼他妈,我都快疯了,他妈来这住院,他妹家的孩子没人看,最后全成了我的活。”
潘瑞的妹妹结婚两年就离婚,男方出轨生了龙凤胎,儿子留给她,她把儿子扔给老太太,去外地工作,连着几年没回家,只偶尔打个电话。
孩子是老太太养大的,老太太去哪孩子就跟哪。
如今老太太住院,潘瑞在医生照顾,孩子就成了章桐桐的活。
“那小子被他姥姥宠坏了,自私自利,就知道惹事,本来果果这两天就病着,我得看着果果,他还不消停。”
“吃饭不合口味就摔碗,拿画笔在墙上沙发上乱涂鸦,抢果果的房间,拿弹弓把邻居的窗户打破,说他两句,他往我杯子里吐口水,把我的水乳倒掉装满水,我真的要疯了……”
章桐桐这两天一直忍着,一直憋着,现在是彻底爆发了。
潘瑞进病房照顾老太太了,她拿着手机坐在楼梯间,一股脑把自己这两天的委屈全倾诉给闻阮。
闻阮安静听着,没挂电话。
章桐桐倾诉将近半个小时,才又把话题扯回来。
“都怪潘瑞,如果他早点听我的,如果他拦住董超,你就不会被开除……”
“桐桐。”
闻阮打断她:“真不怪潘瑞,这事发生之前,我就跟你说了,我已经决定辞职,早晚得走,只是提前了而已。”
“那不一样!”章桐桐还哭着,“你主动辞职跟开除不一样!”
闻阮笑笑,“是不一样,他们赔了我很多钱,我现在钱多的不知道怎么花。”
“阮阮!”章桐桐吼了她一声。
闻阮叹口气,“我的事跟潘瑞真没关系,焰火工作室也不是他能做主,你们别因为这事吵架。”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真的没事,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我先去吃饭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挂电话。
闻阮收了手机,才发现车已经停了,朝外看一眼,车停路边的,附近没什么餐厅,她转头看向驾驶座。
“怎么停这了?”
贺争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目光深沉如墨,见她看过来,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他伸手解安全带,“我烟瘾犯了,下去抽根烟,你等我二十分钟。”
闻阮看着他过马路,看着他走进对面的便利店,等他的身影消失,她便收回视线,脊背弯下,用手捂住脸。
贺争进了便利店,五分钟就出来,他停在距离车头三步远的树荫下,点了根烟夹在修长指骨间。
任由猩红火光自燃,一口没抽。
他烟瘾没犯。
闻阮今天受了很大委屈,一路上又接收朋友的负能量,她需要自己待会,他得给她留点空间让她自己发泄。
贺争站的地方视角很好,透过车前玻璃,能清楚的看见闻阮。
她在哭。
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一个动作保持大概五分钟,后来放下手,脸上全是泪。
她的纸巾盒整个拿在手里,连抽几张擦眼泪,最开始擦的又急又快,后来放慢速度,眼泪擦干,从包里拿了化妆镜。
补妆,降车窗吹风,整理衣服和头发……脸色逐渐恢复冷静,像是刚才哭的不是她。
一根烟燃尽,贺争又在外面等了会,等她完全放松下来,他才从车尾绕过去开门。
系上安全带,没急着启动车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棒棒糖给她。
“刚才买烟送的,我不吃这玩意。”
闻阮伸手接过来,看一眼掌心的棒棒糖,扯唇笑了笑,“橙子味,葡萄味,老板还挺会送。”
正好是她喜欢的两个口味。
贺争启动车子,拖着腔调哧一声。
“什么叫他挺会送,口味是我挑的好不好,你这人不好伺候,糖果只吃这两口味。”
闻阮拆开橙子味的,随口道:“你还记得啊。”
贺争注意着后方来车。
“当然,我不像你这么没良心,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你的喜好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喜欢什么,你是一个都记不住。”
当年谈恋爱的时候……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