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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人问津到排队问诊

1968年9月,殷良秀从学校分配到杨丰卫生院。当时卫生院安排的是青年中医陈中轩到车站去接人。陈中轩看到殷良秀的第一眼,就不禁呆了一下:这个穿着红格子的确良上衣、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小姑娘,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殷良秀对陈中轩的第一印象也比较好:陈中轩皮肤较白,眉目清秀,卡蓝色的中山装虽然洗得发白了,但是干干净净,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从永隆镇车站到杨丰卫生院,有十几里的路,当时公共汽车少,陈中轩把殷良秀的行李,用担子挑着,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边走边聊,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

当时杨丰卫生院那破败的情形远远超出了殷良秀的想象。她没想到基层的卫生院会破败成那个样子,缺医少药不说,一个卫生院全部面积不超过1000平方米,卫生院的房子不少玻璃都被砸碎了,四面漏风,医生诊室看病连一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卫生院分门诊部和住院部。陈中轩和殷良秀都在门诊部,门诊部有二十来个医生,分几个科室,每个科室四五个人,殷良秀被分在诊断室。

当时整个杨丰卫生院只有三十来个人,殷良秀是唯一的女医生,当时女娃子当医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儿,她到医院报到的第一天就引起了轰动。不光是同事们围过来看热闹,连卫生院周边居住的乡亲们,听说来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也纷纷跑过来围着看热闹。在那个年代,大家看惯了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中医,很少看到一个黄毛丫头坐诊。

殷良秀的到来让不少青年医生兴奋不已,亲自去车站接她来上班的陈中轩更是有一些莫名的激动,但是接回卫生院后,内向的他就再也没有跟殷良秀说过一句话了。当时的卫生院就像一个濒临干涸的鱼塘,突然扔进来一条色泽鲜艳的大锦鲤,必定会引起年轻人的一阵翻腾。

陈中轩没有想到的是,人间良缘会幸运地落到自己头上,这个美丽的女医生后来竟然会成为他终身的伴侣,并且与自己展开了一段中西结合治病救人的佳话。

其实,陈中轩由于沉稳帅气,年轻时交往过两个女青年。

余宝珠是一名来自武汉的下乡知青,插队时就在红林大队,有一年春节,这些活泼大方的知青组织了一个文艺宣传队,唱歌、跳舞,自娱自乐,演出了一台节目,方圆几里的乡亲们都涌过来看,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村民,大开眼界,叫好不断。当时陈中轩正在家里看书,甜美的歌声飘过来,他忍不住拿着书走出去看。正在台上演唱的余宝珠看到了他,可能她没有想到穷乡僻壤还有这么斯文的后生,她在台上边唱边盯着陈中轩看了好久。第二天,余宝珠就找上门去主动与陈中轩交往,当看到他破旧的屋子里的四面书墙时,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余宝珠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整个春节期间两人都聚在一起谈天论地,话题越聊越多,有时候秉烛夜谈。每次分别时,两人都是你送我,我送你,来来回回,难舍难分。

1965年,陈中轩被公派去京山县卫校学习,此时,余宝珠却要回城了,因为她是那一批下乡知青的队长,大队把唯一的知青回城的指标给了她。余宝珠放心不下陈中轩,两个人感情很好,但是一直没有挑明恋爱关系,这样回去,两个人肯定散了,她不甘心,临走前勇敢地找到了陈中轩的父亲陈守慧,让他给儿子带句话,问一下陈中轩对两人关系的态度。

父亲去京山县卫校找到陈中轩,说:“中轩,余宝珠要回城了,人家姑娘放心不下你,问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看人家姑娘不错,要是喜欢别人,就给别人一个承诺,你作为一个男子汉给句准话,别纠纠结结,不能耽误人家姑娘的好前程。”陈中轩说:“我现在学习很紧,没立业,有啥资格给人家城里姑娘提要求,她要回城就回呀,我又没有拖着她的腿!”陈守慧见儿子和年轻时的自己一样迂腐,气得直拍大腿,回去后把儿子的话带给了余宝珠,看着余宝珠哭哭啼啼地走了,陈守慧气得直骂儿子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不通人性。

回武汉后,余宝珠给陈中轩写来了一封很长的表白信,还给他寄了语录和像章,她在信里说,她准备舍弃武汉的工作和户口,重新回到红林村去跟陈中轩结婚。善良的陈中轩生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好前程,一直没有给一个明确的表态,一直推托说自己配不上她,余宝珠“剃头挑子一头热”,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也就慢慢断了。

1966年,永隆镇巡回医疗队实习结束后,陈中轩的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叫汪卫荣,是镇上的一名年轻的裁缝师傅,二十二岁,刚学成出师,裁缝手艺特别好,两人谈了一年。可能是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或许是陈中轩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这段感情最后也是没有结果。

此后,这名年轻人,把自己的心扉封闭起来,沉浸在古籍医书中,以书为伴,遍试中草药,一心扑到提升医术、治病救人上了。

陈中轩没有想到,一份挡不住的缘分很快又会到来……

在喧嚣的都市间,人们多少年都很难听到鸡犬相闻,而在乡镇,把人们叫醒的永远是叽叽喳喳的鸟声和大公鸡的打鸣声。殷良秀去杨丰卫生院报完到后,院长把她领到后面一个很简陋的小房间,说这就是她的宿舍,看到屋里空荡荡的,连一张床都没有,殷良秀有些发愣,院长这才一拍大腿说:“我们这里好多年都没有分来过医生,小殷医生,你来得太突然,院里都没有做好准备,不过你放心,我马上安排好!”院长紧急叫人通知安排杨丰街上的木匠,当天就给她打了一张简单的木架子床,又让人从病房里给她抱了一床干净被褥,简单一铺设,这才算安顿下来了……

杨丰卫生院当时没有分什么科室,只有门诊部、药房和住院部。殷良秀学的是内科,但当时杨丰卫生院根本没有内外科。上班第一天,她找来了一个废纸箱,用剪刀剪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纸皮,用钢笔写下“内科”两个字,然后用钢笔把两个字反复描粗,最后把它插在自己办公桌上宽大的缝隙里,科室这就算对外营业了。

让殷良秀没有想到的是,她上班头几天,竟然没有一个病人找她看病,这并不是说医院没有病人,当时医院每天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是所有的病人都在其他医生的门口排队问诊,而她这里无人问津。经常有病人推开门,一抬头看到是个女医生,并且是一个年轻的女娃娃,扭头就走了,医生毕竟不是卖菜的小摊贩,她也不能喊病人留下来看病,所以殷良秀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病人从自己面前一个个飘走。这让年轻的她尴尬不已,整个人感觉脸上臊得慌。

那个时候,杨丰街上只有一条宽大的石子路,人们赶集赶着牛车,背着背篓,方圆百里的人们没有什么医疗知识,对疾病的理解停留在“怪力乱神”的阶段,作为卫生院唯一的女医生,老百姓当然不会对她抱有太高的期待。

下班的时候,几个同事开玩笑地“三连问”:“殷医生,今天看了几个病人啊?今天开张了没有啊?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交流一下啊?”面对这些询问,年轻的殷医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殷良秀盯着天花板认真地思考白天的所见所闻,她感觉自己还没有开始看病,就被病人放弃,这并不代表着自己的医术不行,而是农民们对年轻女医生根深蒂固的不相信的观念导致的。自己必须坚定信心,努力为这些病人看好病,通过医术来赢取他们的信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所有的路都要靠自己走出来。

这样一想,她坚定了信心,那一天晚上她蒙头睡了上班以来最香的一个觉,在梦中她梦见了母亲。母亲笑着鼓励她,说:“秀,放心大胆地去干吧,万事开头难,妈妈永远相信你!”梦里的妈妈,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抱了抱。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大片,也许是太想妈妈了。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振翅欲飞的雏鹰脱离了妈妈的怀抱,要在这苍茫的人世间迎接风雨。此刻的她多么需要亲人的鼓励和一份支持她干下去的勇气啊!

杨丰卫生院的医生,都属于“走读型”的,也就是上班时间来医院,下班后回到自己街上或村里的家。大多数医生的家就在医院周边的村落里,步行回家,十分方便。只有殷良秀离家远,一个人住在医院宿舍里。

上班第二周的一天深夜,殷良秀已经入睡了。突然,她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了。门房师傅站在门口,急切地连声叫着:“殷医生,殷医生,快起来,快起来,这个孩子快不行了,你帮忙看一看咋回事,看还能不能救呀?”

殷良秀连忙开灯,披衣起床,一分钟都没有耽误,赶快冲出来看病人是什么情况。当时,夜色黑漆漆的,门口乌压压地站着一大群农民,中间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虽然此时院子里寒风呼啸,但是抬担架的人头上热气腾腾,一看就是赶路赶得急,跑出了一身汗。担架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掀开孩子身上的被子,殷良秀发现孩子脸色乌青,浑身在不停地抽搐,口角还有残留的白沫。孩子的爸爸语气急促地说:“孩子在吃晚饭时,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一个劲儿地喊冷,浑身颤抖,在椅子上坐着坐着就倒在了地上,我喊上乡亲们,抬上娃立马就跑过来了。医生,你快看看,娃这是得了啥子怪病啊?”孩子的妈妈,看到殷良秀,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说:“医生,快救救我的娃,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他的学习成绩可好哩,你一定要救活他呀……”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殷良秀,此时紧张不已,虽然室外温度低,但如临大敌的她,也是急得满头是汗。不过五年的学医生涯和平时练就的麻利动作,让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此时只能靠自己了,她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我是医生,一定要先稳住阵脚,乡亲们可都在指望着我呢,我一定不要慌,镇定再镇定,不能慌,不能乱……”

她首先问门房师傅,医院现在还有没有医生在这里住。师傅说:“医生们都回家住了,现在整个医院就你一名医生。”殷良秀接着问:“那药房的钥匙你有没有?”门房师傅回答,医院所有房门的钥匙都在他手上。他用手晃了晃自己挂满钥匙的大铁环,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音,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声音特别响。

殷良秀说,快把孩子送进医务室,让孩子平躺下来。接着,她用手指把孩子口中的污秽掏出来。当时疟疾盛行,她初步判断,眼前的孩子得的就是疟疾,必须赶快对症下药,不然孩子有生命危险。师傅提着马灯把她带到药房里。

因为平时医生负责开药房,配药抓药另有人负责,所以不同的药放在什么位置,殷良秀根本不知道。她让门房师傅把马灯提得高高的,一个柜子格一个柜子格地找药,最后在一个隐蔽的小格子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里面果然有几颗她想要的小药丸。她如获珍宝,赶快跑回宿舍,提了半瓶温开水,掰开孩子的嘴,用自己的玻璃水杯,让孩子慢慢把药服下去,过了十几分钟,孩子停止了抽搐,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最主要的是他刚刚散开的瞳孔又收缩了,恢复了元气!殷医生长舒了一口气,为了安全起见,她让孩子和家长留在医院进一步观察,她则衣不解带地在医院守了一晚上。

那一晚,夜真的好长啊,殷良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一会儿测孩子的体温,一会儿给孩子盖被子,一会儿给孩子喂水。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孩子的体温降下来了,孩子醒来后看了她一眼,轻声地说:“谢谢医生!”当时殷良秀的眼泪立马流了下来,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救死扶伤,感受到白衣天使的责任。天蒙蒙亮的时候,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坐在孩子身边,听到孩子匀称的呼吸声,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同事们来上班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状况,此时的孩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殷医生赶忙跟院长说明了情况,院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殷良秀,又看看病床上的孩子,赶紧亲自测孩子的体温,翻孩子的眼皮,问吃了什么药,听了殷良秀的一一回答,院长忍不住回头给殷良秀伸了一个大拇指,说:“小殷医生,你太牛了,看病准,下药对,哎呀,这娃福好命大,你算是救了这个娃呀!”接着,他根据孩子的症状,亲自开了几天的药,让他们带回去接着服用,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地走了……

新出道的黄毛丫头,年轻的殷医生,只身一人深夜救活重病孩子的事,一下子在乡亲们中间传开了。这下可不得了了,乡亲们顿时对她敬佩得不得了,都想看看这个女医生到底长得什么样,咋有这么大的本事!

乡亲们的宣传,让殷良秀一下子火了起来。那段日子,有病的、没病的,看病的、看热闹的,都挤在殷良秀的诊室里,里三层外三层,有的是特地来找她看病,有的就是为了看她一眼。殷良秀看病时,不管身边围了多少人,都能心无旁骛,专心问诊。那个年代,病人打吊瓶的很少,最多是打“屁股针”。小毛病都是包几天的药,各种药丸的功效,她都熟背于心。虽然初入此行,她下药却十分果断,因此,每天找她看病的人不下百人。

当初无人问津时,殷良秀原以为自己会像个无水的井一样荒废,没想到经此一役,却成了善良的百姓翘首盼望的泉眼。尽管环境艰苦,生活寒酸,但她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她的心里满是从未有过的喜悦。每天上完一天班,她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内心充实,乡亲们每一个病愈后的笑容,每一个感激的眼神,都是对她最好的回馈。 ecu7EAiYpnwNiZfGUFP2XJgEu738XN1kTGcL+rSvJUeRmRIm0HCDwQx7I59HKa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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