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是殷良秀扬眉吐气的一年。这一年,世界卫生大会在日内瓦举行,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代表受邀参加了此次大会。在这些代表当中,有一名中国的女代表尤其引人注目,她的名字叫王桂珍,是一名“赤脚医生”。
一名中国“赤脚医生”,为何受邀出席世界卫生大会?事实上,王桂珍不仅出席了此次会议,而且还是此次会议中,各个国家在医学领域学习的对象。在那届世界卫生大会上,王桂珍上台发表了演讲,时间整整持续了十五分钟,让所有参会的代表,都对中国的“赤脚医生”有了更加全面的认识。
王桂珍演讲结束后,现场掌声雷动,所有参会代表都为这位中国的“赤脚医生”送上掌声,表达了他们对中国“赤脚医生”的喜爱。“赤脚医生”这个概念,一时间响彻了世界,成为世界多个国家争相学习的榜样,中国的“赤脚医生”,仿佛成了拯救受病痛折磨的穷苦人民的“天使”。中国的“赤脚医生”,在世界范围内赢得尊重,又在世界范围内掀起学习浪潮。
1974年初,全国“赤脚医生”数量有100多万人,全国85%的生产大队都实行了合作医疗,这些“赤脚医生”绝大多数本身就是懂医的农民,半医半农,和农民水乳交融,极大地解决了农民看病难的问题,这些“赤脚医生”也被人民亲切地叫作人民公社的“向阳花”。
为了充实乡镇一级卫生院的专业医护力量,除没有编制的“赤脚医生”继续在乡村行医外,外派下沉到一线乡村的专业医生都被医院撤回来。就这样,陈中轩和殷良秀结束了四年的“赤脚医生”的生涯,双双被调到了永隆镇卫生院(杨丰是个街,比永隆镇低半级)。1978年,老三女儿殷燕子出生。陈中轩因此也时常说:“我们家三个小孩,老大应该叫‘杨生’(杨丰卫生院出生),老二叫‘红生’(红林大队合作医疗点出生),老三叫‘永生’(永隆卫生院出生)。”
此时的永隆卫生院,医生护士明显比杨丰卫生院时多了起来,兵强马壮,不过人际关系也变得有些复杂了。医院的陈书记找殷良秀谈话,说她调回来有点儿晚,现在内科医生都满员了,要先委屈她一段时间,让她先去当护士,暂时过渡一阵子。
看着书记有些为难的样子,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她,二话不说就十分乐意地答应了。当了四年的“赤脚医生”的殷良秀,什么苦没有吃过啊,现在能回镇上的卫生院上班,从医生变成了护士,虽然是降级使用,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条件比在红林医务室要好太多了。
从红林医务室回到永隆镇卫生院,殷良秀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乡亲们肩挑车拉帮忙搬家,浩浩荡荡一里多长的队伍,板车拖着床和柜子,婆婆胡金枝和两个孩子也坐在板车上。乡亲们挑着被褥、药品和行李,殷良秀和陈中轩背着药箱跟在后面,乡亲们都舍不得他俩,一路上不断地说:“殷医生,你们回去了,俺们看病可没有这么方便了,真舍不得你俩走啊!”殷良秀说:“回到镇卫生院上班,那里的医疗条件好一点儿,有病大家照旧去找我看,我也会常回来看看大家的。”
大家一路送,一路攀谈,难舍难分。当乡亲们把他们送到永隆镇卫生院,给他们安顿好离开时,殷良秀忍不住掉了眼泪,四年“赤脚医生”生涯,她与这些善良纯朴的乡亲的感情,已经血肉交融,扯也扯不开了。
回到永隆镇卫生院,由于医生护士较多,给他们夫妻俩分的只有一个单间,并且没有厨房,连做饭都得在走廊里做。殷良秀分在护士班,每天都要上夜班,好在上夜班的护士长鲁芳秀是一个好大姐,知道殷良秀的医术很高,现在来当护士,纯属大材小用,因此对她关照有加。殷良秀刚开始上夜班很不习惯,有一次上到半夜三点,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劲儿也没有,眼睛也睁不开,护士长鲁芳秀说:“我来顶着,你去睡一会儿。”谁知,殷良秀躺在病床上一觉就睡到了天亮,看到鲁芳秀忙了一夜,她特别不好意思,赶紧起来帮忙。
当年上夜班,经常是上半夜有电,下半夜会停电,护士们只能点着煤油灯查房,护士的工作琐碎,但一定要具备细心和耐心才能干好。没干几天护士工作,殷良秀很快就凭着一项技术赢得了病人的交口称赞——殷医生打针不痛!
卫生院的病人都说殷医生打针不疼。以前打针都是肌肉注射针,一般是打屁股,每到打针时,病人特别是儿童病患都排着队要殷良秀打针,其他护士是闲着的,这些病人也不愿意找她们打针。殷良秀有一位同事,干了好几年护士,病人们都反映说她打针最痛,殷良秀去了护士站后,这位护士几乎要下岗了,病人们宁愿排队等殷医生也不要她打针。后来同事来请教她,问:“为什么我打针他们都叫痛,你打针他们不痛呢?这是啥原因呢?你有啥子秘方?”
殷良秀说:“咱们医生和护士,一定要善于从实践中总结,我打针有‘两快一慢’:进针快,出针快,推药慢。掌握好这些,给病人打针,他们就感受不到痛了。”后来,永隆镇卫生院还在全院医护工作人员的总结会上,推广殷良秀的“两快一慢”打针法。这让殷良秀坚信干一行,就要爱一行,专一行,行行出状元。
殷良秀的医护生涯中遇到的最惊悚一幕,也是发生在这期间。那堪称一个令她终生最难忘的惊悚之夜。
永隆卫生院里有一排老病房,是一层平房,前边是一大片农田,后边是一个大池塘,右边是通往街上的小路,左边是到门诊大楼去的路。这里下半夜是没有电的,只能靠煤油灯照明。殷良秀上夜班时,经常要去查看危重病人,每天凌晨四点到早上八点,要给病人查两次体温。乡镇的夜,没有路灯,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上的这一盏微弱的煤油灯,走在阴森森的医院里,煤油灯像鬼火一样忽明忽暗,虽然殷良秀不信鬼神,但毕竟她是一个女人,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有一天夜里,殷良秀查看了一次病房后,感觉病房内很平静,她一想不对,因为这个病房里住着一个心脏病患者,这个患者日夜不能安眠,呼吸困难,面色青紫,眼窝深陷,眼神也令人观之恐惧。他每天晚上到这个时候都会呻吟,此时不可能这么平静。想到这里,她立马折返回病房,特地去看这一床的病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床上竟然没有人影。她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此刻是凌晨两点半,她一下子找不到病人,不禁有些心慌了,赶紧跑去叫来陈书记、李院长还有护士长,大伙都在院子里里外外找,连周围一二里路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病人。一直到天有些蒙蒙亮了,陈书记发现水塘的中央木架上站着个人,他摸黑蹚水到木架跟前一看,连说:“该死,该死,死了都害人!”原来这名病人跑到池塘中央的木架子上上吊死了。
陈书记叫来一批年轻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从上面解下来。后来,大家了解到,这个病人是个老铁匠,生病后,心肺功能不好,呼吸困难,生不如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愿意拖累家人,所以自寻短见。当时这种情况在农村很普遍。
这个病人家属后来没有追究医院的责任,也没有人追究殷良秀的责任。因为殷良秀对病人是非常细心负责的,当时连陪床的家属都没有发现病人失踪了,是细心的她第一个发现的。但当时殷良秀真是吓了个半死,在找这名病人时,周围漆黑一片,她心里又着急,摔了好几跤,鞋子沾满了泥巴,身上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凌晨一点上班,早上九点才下班,还遇到了病人自寻短见这种事,她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不想吃也不想喝,睡也睡不着,整个人都是蒙的,过了好长的时间,才缓过神来,但老铁匠上吊后可怕的死状,深深地刻在殷良秀的脑子里,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噩梦连连。
当时的中国农村贫穷落后,医疗条件有限,大病致贫现象很普遍,很多得了重病的农村人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选择自寻短见,这竟成了一种沉重又最佳的选项。这令身为医生的殷良秀内心痛苦不堪。
百姓苦,医生心里也苦。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医生的高尚理想,但是实现这种理想的道路,是漫长而艰难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如今,国家政策好了,有新农村合作医疗,农民也看得起病了,再也不会出现因看不起病而选择自杀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