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69年到1973年,殷良秀在红林大队的合作医疗社扎下身子当“赤脚医生”,一干就是四年。1972年,二儿子陈攻出生,由于殷良秀一直忙于工作,根本无暇顾及家务,更没有精力带孩子。两个孩子基本上由奶奶胡金枝一手带大,后来,胡金枝也随着他们工作的调动而不断搬迁,一直到三个孩子都考上大学,年迈的胡金枝才重新回到了红林大队,回到自己的老家。这是后话。
殷良秀在红林大队当“赤脚医生”的这四年,除在大队医务室坐诊之外,经常背着药箱子出诊,这期间除了农民的常规小毛病,也帮助一些产妇打催产针。当时,农村生娃从不去医院,都是由当地那些没有行医资格但懂接生的旧式接生婆来接生,就在自己家里生娃。其中,有两起帮助产妇生孩子的事,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1970年3月的一天,红林四队的一位农户,气喘吁吁地跑到诊所求助,说他的老婆难产,死活生不下来,让殷医生赶快过去帮忙。殷医生听后连忙背着药箱,一路小跑朝着村里跑去。殷医生到了这个农户家的时候,发现产妇脸色苍白,呻吟不止,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涔涔往下滚,产妇坐在凳子上张开双腿,后面有一个农妇扶着她,当时的胎儿腰部以下都已娩出,肩上部却卡在产道口动不了。此时,由于窒息时间过长,胎儿其实已经死亡。殷良秀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震惊不已,医生的职业素养,让她赶快镇定下来,这种倒位出生的胎儿,如果在滑出子宫之前,可以利用手法移位,让胎儿头部向下,便于顺利娩出。现在这种情况是最麻烦、最危急的,倒位出生,孩子的头卡在产道里时间一长,必定会窒息死亡。如果长时间无法娩出胎儿,产妇也会面临生命危险。这种情况在现代医学发达的条件下,一般医生会采取打麻药侧切的方式,顺利取出胎儿,但是那个时代,农妇很少去医院生产,大部分都是在自己家里生孩子,全凭运气,生孩子真如过鬼门关。
眼下这种情况,一不能切,二不能扯,好在有良好的中医推拿基础,殷良秀挽起袖子,一只手拍打产妇的后背,同时轻声地安慰她:“放松,放松一点儿。”为了鼓励产妇,她没有把孩子已经死亡的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只是轻声地说加把劲儿,按照频率来。同时,她让产妇的家人赶快煮一碗红糖水,喂产妇喝下去,一大碗红糖水喝下去之后,产妇的脸上慢慢有了一点儿血色,手上也有了一点儿温度。在殷良秀的指导下,她的宫颈在用力地一下一下收放,殷良秀另一只手在产妇的会阴和子宫部位,不停地推拿搓揉,让这个地方的肌肉变得松弛,然后她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扯动胎儿的身体,过了十几分钟,随着产妇的一声惨叫,胎儿终于顺利娩出,血水和羊水像喷泉一样汹涌而出,喷溅了殷良秀一脸一身……孩子虽然没有保住,但是成功保住了大人,此时的殷良秀,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呕吐不止,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
殷良秀在红林大队当“赤脚医生”,遇到的第二例难产,是红林二队农民罗本忠的老婆。当时这个孩子也是胎位不正,头向上脚向下,通过产道口可以看到孩子的脚底板。产妇当时痛得哇哇大叫,但是怎么用力孩子都生不出来。情形危急,像这种情况,如果在大医院,肯定第一时间就要实行剖宫产,殷良秀急得不行,这里没有手术台,也没有任何手术条件。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如果能剖宫就好了,如果能剖宫就好了。”
结果,一旁的罗本忠,听殷医生这么说,赶快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进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镰刀,递给殷良秀,说:“殷医生,你就用镰刀剖吧!”看着寒光凛凛的镰刀,殷良秀吓了一大跳,她跳起来指着罗本忠骂了起来:“你犯什么浑?你老婆的肚子能用镰刀剖吗?你怎么不用镰刀划你的肚子呢?你这是想要她的命啊!”殷良秀一连串的指责,让原本木讷愚昧的罗本忠喃喃地说:“我们家的牛在生牛娃生不出来的时候,就是拿镰刀把肚子划开,把小牛娃取出来的。”
此时的殷良秀不想理他,她没有见过这么愚昧的人,一把将他的手推开。顾不上其他的,挽起袖子就上了手。由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殷良秀这一次抓住孩子还没有滑出产道这一个宝贵时机,利用她在丈夫陈中轩那里学到的推拿技术,用手掌心顶住产妇的宫部,五个手指轻轻发力,呈顺时针扭动。为了防止产妇的肚子受凉,每扭动一下,她就把两个手搓十几下,呵一些热气在手掌,再接着转动,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到第五下的时候,殷良秀一手托着产妇的下宫,一手慢慢扭动,最后一刻,稍一用力,像打太极一样把两个手围成环状,用力一搓,终于把胎儿的脚调到上部,头调到下部,这个时候殷良秀才擦了擦满头大汗,长舒了一口气……
胎位正常了,在殷良秀的帮助下,半个小时后,一个健康的男婴顺利娩出。孩子那一声洪亮的哭叫,对此刻的殷医生来说,是她听到的世上最美好的声音!她顿时泪如雨下。看到殷医生莫名其妙地哭了,罗本忠吓了一跳:自己的媳妇把娃生出来了,殷医生应该高兴才对啊,她咋会哭了呢?他不知道,殷医生是为当时落后的医疗条件而哭,为苍天眷顾让自己帮助难产妇顺利生下孩子而哭,更是感同身受为同为女人的不易而哭!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救命之恩永世不忘,罗本忠和他的儿子这么多年都是殷良秀的乡下亲戚之一,两家人逢年过节还走动频繁。罗本忠的儿子逢人就说:“我这条命是殷医生给的,没有殷医生,就没有我。”
殷良秀每每提到这段往事,也不禁感慨万千。她常常说:“农业难,农村苦,农民穷,农村的女人更难。是朴实的农民教育了我,培养了我,我这一辈子都要用自己的医术回报我深爱的农民亲人!”
一个挂在身子底下生不出来的死胎,一把寒光凛凛的镰刀……这些血淋淋的往事,今日阅之,仍无不强烈地冲击着我们的神经。当年中国农村的医疗条件是多么落后,中国妇女的生存条件是多么恶劣,中国妇女儿童的命运是多么悲惨!时至今日,在党的光辉照耀下,人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医疗条件也日新月异,我们在享受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的同时,一定要倍加珍惜今天的生活,只有不忘苦难,才能继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