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的事已尘埃落定。
于公,叶娇误打误撞救下朝廷重臣,该赏;于私,安国公府被先陈王牵连至今,朝廷也该出面安抚。
毕竟若不是大皇子李珑,十二年前先陈王就不会谋反,叶娇的父亲也不会出走修道,这些年,他们也不至于门庭冷落受尽白眼。
皇帝心情烦躁,而叶娇那姑娘,总能给他带来乐趣。
但是皇帝摇头道:“既然她在照顾小九,那就等小九身体好些,召他们进宫,一起赏赐吧。”
高福点头称是。
大明宫宫殿巍峨、气势雄浑,他们漫步其中,听秋风吹过琉璃瓦,衣袂翻飞。
服侍的宫人远远跟在后面,护卫皇帝的近卫军也跟在后面,仪仗虽然简单,但也华盖高举、雀扇低擎。
这位大唐的君王目色疏朗,眼中的沉重渐渐散去,忽然转过头,看向西北方向。
“也不知道李璋到哪里了。”
还好,他有很多孩子。
一个不成器,只要别的能为朝廷分忧,也能释怀一些。
高福垂首回答道:“晋王殿下雷厉风行,想必已经到达沙州。”
“雷厉风行,”皇帝细细咂摸着这句话,面色和缓道,“他还很细心。老五那里的护卫,是他代为训练的吧。若不然也不会那么好用。”
皇帝知道李璟是什么性子。让他训练护卫,恐怕都要训练成胆小鬼。
李璋和李璟一母所生,毕竟亲近些。能想着照顾弟弟,也算他这个哥哥心念手足之情。
这就好,皇帝已至不惑之年,不想看到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祸事。
高福跟着夸奖道:“那这次的事,晋王也算是出力了。”
皇帝负手而立,想起了他的亲妹妹,便道:“甘州地动,原本朕让驸马舒子昌跟随户部前去赈灾,但朕听说舒子昌摔下了马。你过会儿传朕口谕,让太医亲自去瞧瞧,务必医治妥当。”
驸马舒子昌,是长公主的夫婿。虽然在朝中没有实职,但也深得皇帝信任。
高福应声,等皇帝到达紫宸殿,便亲自带着太医前往长公主府,看望驸马。
舒子昌不足四十,是当年科举的探花郎,清俊貌美。如今已至中年,却仍然身形矫健、俊逸无双。
这一次摔下马,舒子昌小腿骨折,但好在性命无碍。
他勉强下床,要叩谢皇帝垂问病情之恩。但高福让他躺回去,好生养着。
舒子昌自责地谢罪:“未能完成圣命,本宫愧疚难安。”
“驸马爷放宽心,”高福安慰他道,“圣上只关心驸马爷的身体,并且让奴婢带话,说他等着您好些了,到紫宸殿陪他下棋。”
舒子昌感动得涕泪涟涟,低头谢恩。
高福出门时,碰到赵王李璟来送人参。
他掀起箩筐给高福看,乐滋滋地道:“怎么样?今年新挖的长白山参,价值连城。”
高福拿起一支,赞道:“赵王殿下好阔气,宫里的人参都没有这么大。”
“哈哈,”李璟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不是本王阔气,是小九傍上豪门了。”
他暗自思忖,若不是李策贵为皇子,入赘或者当面首也不错。毕竟这一辈子的人参,都有人管饱了。
人参是丫头水雯送到赵王府的。
她敲开跨院的门,把一大袋人参放下,恭敬道:“小姐让奴送来这个。”
李策正在同李璟下棋,闻言走出来询问。
“你们小姐呢?怎么她不来?”
水雯支支吾吾,因为不擅长说谎,又不能说出实情,只好道:“我们家小姐尚未出阁,不方便在外走动。”
李璟当然嗤之以鼻。
他摇头道:“不方便外出走动,那昨日拿剑吓唬我的,是鬼吗?”
水雯没有解释,只郑重施礼,便转身离去。
棋是下不成了。
李策借故说身上冷,坐在走廊里晒太阳。
李璟也没闲着。他认真把人参分类,最大的几支留给自己,中等品质的送往长公主府,最差的给李策吃。
分完带上人参要离去,被李策扯回来。
“驸马爷需要吃这么多吗?”他问。
“别抠门!”李璟道,“你还在人家府中参加乞巧宴呢,要不是人家,你怎么认识母狮子?”
母狮子,当然是指叶娇。
李策闻言点头,任李璟去了。他独自晒着太阳,过了许久,唇角散开笑意。
“她是害羞了吧,”李策道,“我该主动求娶。”
求娶,当然要有求娶的仪式。
先得禀报父皇,皇帝会派礼部到安国公府下聘赐婚。聘礼会跟其他王妃当初的一样,以示一视同仁。
但李策觉得,太薄了。他想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都送给她。
李策唤随从过来。
“去怀远坊宅子里,拿上银票,买东西。”
“买什么?”随从问。
“金子,”李策道,“京都金店里最好的头面,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随从面露惊讶,问道:“那些银票,全买了?不留一点吗?”
“不用留。”李策眼中星光闪烁,“铺子每个月都有进账,留银子做什么?”
这些年李策在京都做了点生意,攒了不少钱。
提起铺子,李策想起账册。
“对了,”他又道,“你把账册都拿来,清点明白,等过些日子,我要用。”
自然是用来送人。
叶娇嫁过来,账册就都给她。她花钱大手大脚,不能让她觉得嫁人后不如在娘家阔气。
这么想着,李策稍稍安心。
他抬头看向太阳,眼中唇角,都是笑意。
她说过的,以后陪他晒太阳。他来做闲散王爷,而她是闲散王妃,他们一起没心没肺地过日子。
把日子过得,像天上的太阳、秋天的风。
不过……李策又有些犹豫,擅自去求娶,会不会再吓到她?还是问一问吧。
叶娇已经在家待了好几日。
她不想出门,因为只要离开家,就下意识要往北边走。
北边是赵王府,赵王府里住着李策。
只要想起李策,她便感觉心像变成一根羽毛,轻,飘来荡去;痒,坐不住躺不下。
神思混乱。
叶娇向姐姐叶柔询问如何能静心。
叶柔给她出了好几个主意。
绣花是不可能的,射箭吧,可她竟然射脱靶。仆人冯劫满脸震惊,问道:“小姐,您上一次脱靶,是七岁时吧?”
“不是!”叶娇反驳,“是傅明烛求婚的时候。”
她和傅明烛从小就认识,但常常装作不认得。后来傅明烛说动家里人,前来求娶。
明明应该很开心,但叶娇总觉得心神慌乱。
现在的感觉,跟当初有些像,却不全像。
“烦!”叶娇丢下弓箭,要出门逛逛。
“走吧姐姐,”她拉叶柔,“你现在能出门,可以逛街了。母亲让我给你买头面,我银票都准备好了。”
这是能让叶娇开心起来的最后手段了。
只要能买东西,她就开心。
但是叶娇万万没想到,京都最大的金楼里,掌柜告诉她说:“不好意思叶小姐,店里最好的一批货,都被买空了。”
叶娇怔在原地。
“次一点的呢?”她问。
“次一点的那些,您以前看不上啊。”掌柜恨不得亲自去催工匠,不,他恨不得现在就拜师学艺,务必要赚到这位小姐的银子。
“嗨!”叶娇猛跺一脚,“哪儿来的混账买空金头面?就不能给本小姐留一点吗?”
掌柜也深深叹息。
有钱人真是豪横,买那么多回去,能戴过来吗?
叶娇带着叶柔离去,迎面碰上一个人。
是她从骊山带出来的王真人。
一个妇人正追着王真人问话:“仙长仙长,再瞧瞧我男人能活多久吧?上回给错日子了。”王真人走得飞快,那妇人追得也飞快,最后拖住王真人的衣袖,把他逼停。
“给再看一眼吧,”妇人道,“若仙长有什么折寿的法子,也告诉奴家。”
叶娇蹙眉走上去。
这都是什么人啊?有人身体不好想活久一点,有人想讨要折寿的法子赶紧升天。
骊山道长王迁山站定,叹息道:“福生无量天尊,请问施主,为何要如此发问?”
“就是……”那妇人嗫嚅道,“如果我男人长命百岁,我是不想活了的。”
实在是太折磨了,简直没有盼头。
叶娇闻言笑起来。
“这位大姐,”她走近道,“我可以给你出一个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