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兴隆布庄里也有很多年轻绣娘,有的甚至不比方才评为一等的那个西市绣娘差。可他们都被这帮老东西用各种方法挤走了。
最惨的,甚至故意大冬天被她们发配去洗冷水,结满冰渣的水里,手被逼着按在里头硬生生地泡,一泡就是好几个时辰,就为了废掉那双比这帮老东西巧的手。
所有人都忿忿不平,可连严掌柜都不敢拿她们怎么样,他们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今日少夫人出手惩治,可以说是帮那些年轻的学徒们出了一大口恶气。
宁不羡看出了这一点,笑了笑:“阿水。”
阿水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叠纸片:“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任何一个绣娘或者学徒工,只要是绣品或者染布卖出去了,就能够从卖出绣品的盈利中分得一半奖赏吗?”
在场众人的眼睛一亮。
“我们将从前堆积在库内的陈布卖给了胡商,所有陈布,我都核对了账本,并请严掌柜帮忙,将每匹布都和真正制布的人对应,无论……账簿上原本登记的名字是谁的。”
“真的吗!”有人耐不住问了一句。
要知道,那些老绣娘们已经很久没有做工了。账簿上那些登记在她们名下的绣品,大多都是别人做的。
“当然。”宁不羡点头。
老绣娘们的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阿水在宁不羡的授意下,一个一个地念名字,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张哪月哪里做了哪些的核算单子,并有一个加算起来的总工钱。
上辈子,初到毅国公府的宁云裳,就是靠着这样核算账目的办法,定住了国公府众人到心。
如今宁不羡有样学样,效果也不错。
大半年都没见钱的学徒们拿到这些纸,心里总算是有了拿到工钱的实质感。
不过,宁云裳这么做是为了震慑众人,让他们心服口服,但宁不羡却是在为了布庄内更高的效率和收益做打算。
“不过,这些只是基本的,现在胡商那边交货在即,库内却堆满了无法交出去的白布。我与西市的奉五娘约定好下月初胡商来时交货,拜托诸位想想办法,如何在约定好剩下的不到一月期限内,完成这笔胡商的订单。剩下的订单同样按件数计价,但件数最多的前三位,将会得到一笔额外的奖赏。”
宁不羡慢悠悠地,抛下了下一个引子。
“有多少奖赏?”
“那就要看你们做了多少,我们一共能赚多少了。”宁不羡笑道,“上不封顶。”
她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们做得特别多,奖赏也一定特别多!
院内的学徒工们兴奋地搓着手中的纸。
如果说方才宁不羡整治老绣娘们他们还只是一种出气了的快感,现在的话就仿佛已然让他们看见了这个衰败的兴隆布庄可能会走向兴隆的未来。
一匹布,半匹利。田间的田舍翁一年辛劳打下了新稻谷,朝廷剥一层,地方剥一层,田主再剥一层,到手尚且没有余几,但他们制布却能够拿到这么多!
何以治懒病?唯许以重利。
“另外。”她视线一转,转到那几个老绣娘身上,“你们几位也是一样的,洗完衣服若是有空闲的话,不妨也跟着做做,可别再找人帮忙了,我会让这些年轻孩子们盯着你们,你们的话,也是一样的,做的最少的那位,兴隆布庄不养闲人,可以去账房支一笔银子,就当是我给她养老了。”
宁不羡身形气质看上去都是弱质纤纤,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头。那些老绣娘们闭了嘴,不敢多言,就连一向泼皮无赖的佟绣娘也只是低了头,用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宁不羡宣布完这些,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等候在一旁的严掌柜走到她身边:“大少夫人恩威并施,一来便做到了严某一直以来都未做成的事,令严某实在是又敬佩又惭愧。”
宁不羡戏谑:“严掌柜,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到?”
严掌柜知道她是在暗示他私下跟着佟绣娘等人私拿卡要的事,面色红涨:“这……”
“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我要是成天想着你们所有人都只一心给我一个人挣钱,而我理所当然地躺着享受却不给你们半分半毫,这不现实。日后除开严掌柜每月的月俸,你可以从卖出绣品的十分盈利中拿走一分作为自己的赏金,这样,是不是比你和她们几个合谋倒卖,要来得舒心的多?”
严掌柜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红着脸继续不断地点头称是。
从前帮着老绣娘们一道倒卖,虽然看似分得多,但实则不开工,到手的钱其实非常少,并且每旬月末,还得为了在东家跟前对上账目而绞尽脑汁地填补编纂,如今,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对着宁不羡作了一揖:“少夫人,景云楼的厨子快到了,您要不要留下来用个饭?”
宁不羡取下了耳上的一对耳铛:“要劳烦诸位忙好一阵子了,给他们吃顿好的吧,这些就算是我给诸位的心意了。”
这对耳铛是她出嫁的时候,添在里面一并带来的嫁妆。
宁不羡嫁妆本就少得可怜,能够拿出这么多,已经算是十足的成意了。
阿水在一旁看着,发自内心地觉得,她们家二姑娘这回是真的铁了心要赢下和老太君的赌约,把布庄盘活起来了。
严掌柜看着宁不羡摘耳铛,略微错愕了片刻。
他向众人宣布少夫人要请大家吃景云楼的时候,院内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三个西市的绣娘见院内气氛热烈,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地走到宁不羡跟前福了福身,正打算离开。
宁不羡叫住了三人:“这些日子麻烦三位了。”
三人本就是收钱来哄骗宁不羡的,如今倒是宁不羡先开口感谢她们,一时间面上都有些过意不去:“不敢,不敢……”
“三位都是中品之上的绣娘,兴隆布庄如今生意不好,想来也留不住诸位,不过,若是诸位不嫌弃的话,可以帮忙一起做,我可以按照和布庄内的人一样的计价方式,按件付给你们。另外……”
三人还未答话,眼见着宁不羡亲自从怀中内袋里掏出一张欠条,递给了孙绣娘。
孙绣娘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欠绣娘孙瑶一两金”,落款是“宁不羡”。
她一怔:“这是……”
宁不羡笑道:“最好的绣品一两金,我说话算话。”
孙绣娘望着站在宁不羡身边含笑的齐姨娘:“可是,最好的绣品不是……”
“齐伯母是评判者,不参与比赛。”宁不羡眨眨眼,“不这样,我那一两金,岂不白便宜了某些人?”
孙绣娘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少夫人果然冰雪聪明。”
“所以,三位怎么说?”宁不羡笑道。
三人对视一眼:“能够多挣点钱,我们自然是不介意。”
“若是将来布庄做大,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来您这做工。”孙绣娘道,“在西市窝了那么多年,听说那些贵人们都爱往东市跑,我还没想过要在东市呆呢。你们也是一样吧?”
另外两位绣娘,一个姓赵,一个姓周。
赵绣娘与周绣娘也纷纷点头。
“不过少夫人。”周绣娘不由得犹疑开口,“东市已然有了一个如意坊,即便这次胡商的订单拿下了,将来,咱们的兴隆布庄要如何才能和如意坊去比?”
她们会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奇怪。
如意坊就在东市最繁华的正街口,她和阿水第一天来东市就见识过了那巍峨气派的大门和门柱,有“布中四方馆”美名的如意坊容纳各色布种收藏,上至绫、罗、绸、缎,下至生绢、胡、火麻,但凡顾客想要的,就没有那里找不到的。
与之相比,兴隆布庄就是条陋巷内的破门脸子。
有如意坊在,来东市的人根本不可能会想到来兴隆布庄逛。
“你说得说理。”宁不羡含笑道,“如意坊声名在外,且在东市耕耘日久,而兴隆布庄岌岌无名,去和如意坊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少夫人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虽说自家布庄整顿完了,可如何跟如意坊较劲,宁不羡还是没多少头绪,她只得叹口气:“……且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