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还管姑爷借了第二锭金子?”
“当然没有。他可是要三成利,我疯了?”
回沈府的马车上,阿水托腮:“那……现在它已经花完了,给绣娘的金子怎么办?”
宁不羡玩笑:“你看,把你卖了值不值一锭金子?”
阿水:“……把您卖了差不多。”
宁不羡收住玩笑:“没关系,我还有些首饰什么的,当了就是。”
她语气轻描淡写的,内心实则痛得滴血。
但是,舍小利,换大利,为了扛过这一旬将来赚钱开自己的铺子,拼了!
阿水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她们家二姑娘这么干下去,会先把自己兜里那点家私先赔光。
奔忙了一天回府,关闭坊门的鼓声早已在路上响过,一出马车,天已然完全黑了。
宁不羡打了个哈欠:“晚饭你随便从厨房端碗粥或者汤来就好了。”
“姑娘是累了想休息了?”
“是啊。”宁不羡打着哈欠点头,“反正今夜也没什么事。”
夜色沁凉如水,宁不羡将阿水打发去了厨房,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往芸香馆走。
月光下拉长的人影依偎在她身后,她进,影子进,她退,影子退。或许是因为无人在场,她难得起了些幼稚的玩心,转了个身,蹦蹦跳跳地踩着影子玩。
偌大一个天地都是她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端着,不必讨好任何人,宁不羡就是宁不羡。
不必和宁云裳比,不必和上辈子的那些莺莺燕燕们比,不必端庄娴淑,不必体态纤美,不必动静得宜,不必有大家之风。
她玩得酣畅淋漓,直到不小心背身时,身体撞上了芸香馆的大门。
一声闷哼,她被撞得龇牙咧嘴。
似乎听得响动,内室的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内里传出来沈明昭的声音:“回来了?”
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拘束。
端正好表情,宁不羡扬起笑容慢慢地走了进去。
还未进内室的门,她就先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味。
宁不羡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坐在桌前正在往杯中添酒的男人:“郎君还未用饭?”
“未曾,在等你。”
短短五个字,她心内就打了好几个突。
在桌边坐下,沈明昭将酒杯推到她面前的那短短几个动作内,她已经将近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一金两用了?
还是罗氏的耳旁风吹得太过,沈老太君的一月之约也要反悔?
沈明昭回头瞥见她一副正襟危坐,强忍面上不安的模样,唇角勾了勾:“娘子如今收了铺子,怕是比我都忙了。”
宁不羡想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他的意思难道是结束公务之后回来没看见她乖乖地坐在床边等他,所以心生不满了,觉得她这个女管家没有尽职尽责生气了?
“不过看你这般上进,我心甚慰。”
反话?
宁不羡深吸一口气:“东家有话不妨直说。”
沈明昭睨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戏谑:“我方才的话都是直说,是你自己心思百转千回,曲解了我的意思。”
他倏得一笑。
深秋之时,夜间寒凉,而此方天地内灯火通明,竟隐隐有了暖春之意。
沈明昭皮相生的本就是大多数女子的心头好,只是平日做派实在太不讨喜,才让宁不羡对其敬谢不敏。
眼看着,此时此刻,他捏着杯子,含笑注视着她时,世间万般情思都好似入了那双画眸之中。
原本不该存在的心思,几乎快变成了罪恶的理所当然。
“砰!”
桌上点着的油灯,灯芯内突然爆开一簇火花。
那声音一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定了定心神,道:“东家误解我了。我只是想,这世间大多数男子向往的日子,不就是外出归来,妻子秉烛候他夜归,为他准备好饭食,红袖添香、举案齐眉?我只是用揣测正常男子的心意来揣测东家您罢了。”
“那我确实与寻常男子想法不同。”沈明昭笑道,“我妻如我,我心悦之。我妻胜我,我亦不恼。当然,此话针对的是……我、妻。”
他言下之意是,宁不羡并非他妻。
宁不羡闻言没有丝毫不悦,只是默默地夹着菜,一道菜,一筷子,仿佛在用算盘记着数。
半晌,她放下了筷子:“东家慢用,我吃好了。”
沈明昭望着满桌几乎未动过的饭菜,蹙眉:“你可是肠胃有隐疾,我似乎从未见你好好吃过东西?”
“没有,习惯罢了。”
“那便在沈家改了这习惯。”
宁不羡放筷子的手一顿,忽然凑过去调笑他:“我吃不吃东西与东家何干,东家为何如此关心我?嗯?”
上翘的尾音带着温柔的鼻息,在耳郭处一扫而过,沈明昭杯中之酒不留心洒出来几滴:“……说明,我是个好东家。”
“是啊,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宁不羡娇笑着重新拾起筷子,重新夹了一片鱼脍放进口中,目光流转间,却望向了沈明昭,“前提是……我夫。”
沈明昭回神,轻嗤了一声:“哼,你还真是句句不肯输。”
正此时,阿水开门进来了,来给宁不羡送汤。
她愣愣地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沈明昭,没人通知她姑爷今晚回来用饭啊!
此刻,两双眼睛都盯着她,气氛无比怪异,而她端着装汤碗的盒子,看着满桌的菜,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终于,沈明昭曲起一节手指,敲了敲桌子。
阿水顿悟,放下汤碗,脸上扯出一个笑:“姑爷和姑娘慢吃,有事叫我。”
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此刻斗气结束,两人之间暧昧晦涩而又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阿水无意打断,终于回归正轨。
“东家何事找我?”
“陛下想要修建避暑行宫,奈何国库吃紧,户部也没有多少存银,所以,如今朝廷有意大力开放东西二市尤其是西市与胡商的交易,减免交易税,迎合朝廷政策的店家,将会拿到由朝廷委命西市长颁发的御赐牌匾。”
宁不羡了然笑道:“原来,东家是已经知道了我想和胡商交易的事。”
“你久出不归,想来应当是跑了好几处地方。兴隆布庄多日没有对外经营开放,你若想完成老太君的要求,只能先想法子低价将库存销给胡商换钱了。”
“沈侍郎。”宁不羡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撑头望着他,“如果拿到朝廷的匾,我有赏金吗?”
若是朝廷能够给出一笔不菲的赏金的话……那她一旬之约的压力,说不定就能更轻一些?
沈明昭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差在眼珠里挂个钱袋子了,嘴角噙起一丝笑,屈指弹在她的额头上:“没有。”
宁不羡直起了腰,揉着额头感慨:“都说无商不奸,我看,应当是无官不奸。”
沈明昭轻哼:“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从我户部银库里掏赏金?”
宁不羡在心中腹诽,果然是沈貔貅啊,半点银子的便宜都不给人占。
没了银子的支持,她对这个官家牌匾的面子鼓励也变得兴致缺缺,转而开始语调无波无澜地进行一日女管家工作汇报:“这两日我打着给云裳姐做生辰礼的名头,让布庄里所有的绣娘比绣活,到时候好的、认真的、有未来潜质的留下,偷奸耍滑的想办法清走。”
“那你这庄子怕是得直接空了,几年不开张的铺子,偷奸耍滑的能只有一两个吗?”
“话不能这么说。”宁不羡摇头,在沈明昭逼迫的目光下捧起了阿水留下的汤碗,边喝边道,“只要清了那个带头挑刺的,剩下的,都不过是见风使舵,很快便该做鸟兽散去了。毕竟是干了那么多年的绣娘,刀子锈了几年,磨一磨,磨干净了不光能用,还能教教小的呢。”
沈明昭见她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过问:“都随你,反正你要是没通过老太君的考验,第一个月的月例,我就没收了。”
宁不羡闻言险些把手里的汤碗扣到他脑袋上去:“沈貔貅!你一两金收我三成利,现在还要扣我月例?我就是头拉磨盘的驴子也经不起你这么剥削吧?!”
沈明昭听见“沈貔貅”三个字,脸色一黑:“你喊我什么?”
糟糕,一时嘴快,把他外号给喊出来了。
于是她很快整理表情:“东家,做人要讲道义。”
“我对娘子很讲道义了。”沈明昭微笑,“我不光等着娘子一道用饭,还着人给娘子打了新床。”
给我打新床?明明是你自己嫌两个人睡挤得慌吧?
宁不羡闻言扭身过去看。
空荡荡的墙角,摆着的还是那张躺下两人十分勉强的小硬板床,她回头:“所以,床呢?”
“在打,银子已经付了。”
……所以又是画的一块大饼。
他外号叫什么沈貔貅啊干脆改名叫沈画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