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宁不羡的一锭黄金示下后,众人都动了心,甚至连那三个原本西市聘来的绣娘也都赖着不肯走了。
她们说,昨日那少夫人的意思,就是这院子之中人人有份,既然她们当时也在院中,自然也能分金子,若是严掌柜不依,她们就要把严掌柜花钱找她们来充数的事情捅到少夫人跟前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严掌柜一听要鸡飞蛋打了,自然好言相劝,他与三人约定,无论三人之中的谁拿了那一两金,都必须与其他四人平分。
这厢约定好了,原本的那些老绣娘们也跑来找严掌柜。
严掌柜冷笑连连:“就凭你们,还想肖想这一两黄金?”
有能力、心气高的年轻绣娘早被她们挤跑了。这些老绣娘们自罗氏接手之后就没干过一天的正经活。染缸拿去腌了酸菜,晾架拿着晒了衣服,那些织针堆在库房里,怕是早都已经生锈了。
但她们精明市侩,严掌柜还没来的时候,她们就知道胡商好骗,低价进了差料,随便绣着糊弄,高价倒给胡商,赚中间的差价。
后来倒多了,连胡商也不上当了,就批陈布、药水染坏的次布,随便剪剪缝缝,卖给一些贪慕虚荣的外地贩子,哄骗他们这是贵人们都喜欢的好料子。
再次,就倒卖这院中的杂什。
只要能在罗氏年底查账的时候对上数,账目上没亏,就算是又糊弄过去一年了。
严掌柜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她们就是这副德行。
他也曾想过要改变整顿,可是没法子。她们是老油条,又懂得沆瀣一气地给他使绊子,不出几日,严掌柜就缴了白旗,从此兴隆布庄蛇鼠一窝,内里外里一团臭气。
严掌柜靠着她们糊弄账目,她们靠严掌柜糊弄东家。
糊弄来糊弄去,这兴隆布庄的日子,居然也还能饿不死地往下过。
不过,温饱归温饱,她们居然也想肖想那一两黄金?
严掌柜都在替大少夫人觉得可惜。
来找严掌柜的老绣娘姓佟,当时就是她去西市找的那三个绣娘。她是那几个老绣娘中的小头头,凡是这些人脑子里有什么坏主意,多半都是这位佟绣娘挑的头。
她的绣工在这群人中属最差,据她自己说,她当初入这行,只学三个月就出了师,可愣是一路混饭吃,吃到了现在。
佟绣娘一脸“你怎么如此不知变通”的表情望着严掌柜:“大少夫人只说了给钱,又没规定一定是自己绣的,咱们随便花点钱,如意坊的是买不起,但其余旁的这个坊那个庄的,买一件,才多少钱?一锭金子啊!怎么都有得赚,到时候有差价,您是掌柜您得一半,剩下的,我们几个婆娘再平分,您看怎么样?”
严掌柜知道她又在走赚差价的老路,心下算算那边西市绣娘给他的好处,四半之一的金子,和买剩下的一半?
他摇了摇头,严厉道:“这如何得行?大少夫人又不是傻子,如意坊的绣品就在街口挂着,你买了交给大少夫人,她看一眼便知!”
佟绣娘一耸鼻子就知道他不过是嫌钱少了,撇撇嘴:“不用掏钱买,如意坊每旬都会清理掉一批虫蛀了或者潮了的废品,白送给百姓改裁了拿去做帐子,咱们就捡那不要钱的,改裁一下,直接就是无本的买卖!”
她们从前就这么干过,白赚了胡商好多钱,但从来没赚过一锭金子这么多!这不是白送上门的便宜吗!
严掌柜心中对其嗤之以鼻,却到底没能躲过半两黄金的诱惑,他含糊其辞道:“你们做便做就是了……何时需要与我通报?”
佟绣娘听这话就知道他是动心了,忙不迭地点头:“掌柜的不反对就好。”
两人正说话间,门口又一次传来了车马行走的声音。
严掌柜愣了片刻:“她不会是又来了吧?”
佟绣娘撇嘴揶揄了一句:“人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咱们这新上任的小娘子是在府里受了气,想跑到咱们这儿来使点主子威风?”
严掌柜用手点了点她,警告道:“议论主子,仔细了你的皮!”
说完,他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热情地出门去迎宁不羡。
宁不羡一下车,严掌柜心内就打了个突。
她的面上带着愁容,似乎有些郁郁不乐的模样,看见严掌柜,张了张嘴,但又最终没说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严掌柜小心地伴在她身边走,越走心跳鼓声越响,终于,他没忍住,开了腔:“大少夫人,您有心事?”
宁不羡叹了口气:“是啊……就是不知如何对严掌柜你说起。”
不知如何对他说起?
严掌柜心道,莫不是那一锭金子被人偷了抢了?罗夫人或者老夫人终于醒悟过来他们都是干吃白饭的蛀虫,不想再养着他们了?兴隆布庄要没了?
宁不羡开了口,一脸郁闷:“阿水,你把那东西拿给严掌柜看看。”
阿水从兜中掏出一块刺绣布片。
这是宁不羡从齐姨娘那儿讨来的,她的侍女灵曼的绣品。
严掌柜看着上面花纹繁丽的刺绣:“这是……?”
“这是秦萱准备送给云裳姐的生辰礼!”宁不羡面上的表情一时间有如同人斗气失败的小姑娘,“她说她从江南请来了最好的绣娘,跑来找我炫耀,说是一定要把我的比下去!”
秦萱是毅国公之女,世子秦朗的亲妹妹。宁云裳若是嫁入国公府,两人就会成为连襟的姊妹。
“我承认……这绣的,是比咱们的好那么……一点点。但,也就是一点点啊!一定是因为昨日大家都还没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我今天来,就是要给诸位定下新目标,谁要是能超过秦萱请来的绣娘,给我长脸,谁就能拿走那一锭金子!”
既然说了众人,严掌柜只好又一次将所有人通通请来了院中。
宁不羡带来的绣片在众人的手中依次传递,越看,越令人一头雾水。
这……是江南最好的绣娘?
花纹繁丽是不错,针脚呢,也算细密,但顶顶多也只能算是个还不错的普通绣娘,江南最好?
西市请来的那三个年轻绣娘眼中的嘲弄最为明显。
这京中的贵人们,还真是好糊弄。
于是,她们对宁不羡下的保证十分胸有成竹:“大少夫人放心,咱们若是做到最好,绝不会比她们差!”
她们甚至已经在开始幻想,如果那些贵人们真这么好糊弄的话,可见名声比绣工要重要得多,若是这次运气好,没准儿她们也能成为闻名京城的绣娘,那以后岂不是就不用过现在这种饥一天饱一天的日子了?
“那实在是太好了!”宁不羡兴奋道,“若是你们到时候真打败了那个什么江南最好的绣娘,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一锭金子之外的赏!”
三个西市来的绣娘眼前一亮,欢欣道:“谢谢东家赏赐!”
她们三人,大概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有个还不错的吃饭本事,原来是一件如此值得高兴的事情。
与这边的欢欣雀跃不同,兴隆布庄的那几个老绣娘们一个个耸着鼻子耷拉着眼皮,盯着地面,就差从鼻子里顶出一声冷哼。
哼,两贯钱找回来的外人,有什么好值得得意的?
两贯钱!哼!这帮得意的小贱蹄子就值两贯钱!
佟绣娘清了清憋在口中的痰,恨恨地“呸”得一口吐在地面上。
她的心里,已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