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采出九,谓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胶漆取其固;棉絮取其柔;蒲、苇为心,可屈可伸;嘉禾分福,双石两固。
问名谓卜,携以活雁。
纳征束帛,谓之将迎。
寒水轩屋内,宁不羡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虚描着早已画好的眉毛。半晌,又取了红纸,对其轻轻一抿。
外间的门开了,阿水见她还坐在铜镜前,颇为无奈道:“姑娘,沈家的人已经到门口了,姑爷的催妆诗都念完了,你还没好?”
“哦?念得什么?”
阿水本就不怎么通文墨,再加上沈明昭骑在马上,外头人多吵得很,她只约莫听清了一句:“什么……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宁不羡虚描着眉的手一顿:“不过就是意思意思,他还真催?”
说得好听,不必画完,等着他这位郎君来替她亲笔画眉,其实就是等烦了。
她施施然伸了个懒腰:“哦,那让他再等着吧。”
阿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由着宁不羡去。
她猜测,宁不羡的怨怼大概来自前些日子崔录事成婚。
或许是怕亲自送帖尴尬,崔宜着钟氏写了帖,送至宁府来。宁不羡接了帖,原本想着相识一场,有始有终,打算去赴这个宴。结果,崔宜成婚那日,她大门还没出,就被沈家的车马堵在了门口。
沈夫人坐在车上笑眼盈盈地望着她,请她一道去凌云寺敬香。
宁不羡想都不用想,知道崔宜今日成婚,并且有闲心让自己母亲来堵她的,只有沈明昭。
这厮似乎是吃了之前宁不羡中道逃跑的亏,学聪明了。既然如此,疏不如堵,反正把人锁着,她总翻不出什么新的风浪吧?
这种行径令宁不羡十分不爽。
虽说她并不觉得事到如今,她与崔宜之间有多少情谊,即便有,也不过是些许遗憾和不甘,或许看着他与旁人成亲,最后一面见完,便是这点遗憾与不甘也消了。她是这么想的,不过沈明昭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过是他找来的一个女管家,却强迫她身心都要留于一处,这就是男子的自私之处吗?
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互相都别舒坦,今日你就且在门口,等着吧!
*
宁府大门外,沈明昭的迎亲队伍在那里久等新娘不至。
宁云裳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着望宁不羡出来,却也久不见出。她心惊肉跳地嘀咕着,这丫头该不会是临场反悔,不打算成这个亲了吧?
思绪间,她忍不住有些担忧地朝马上的沈明昭看了一眼。
沈明昭的视线正好与她对上,却并不如她预想中那般焦急,他似乎早料到了宁不羡要来这一出。
他翻身下马,似乎预备入府。
新郎的举动引起四下哗然。
大俞婚俗,亲迎当日,新郎自门前吟罢催妆诗,新娘便该登车上轿,如若不来,便是嫌新郎文采不足,诗不好,不愿出来。不过,这些都不过是逗乐子的为难罢了,无人当真。不出几轮,新娘自会出来,自己走向未来夫婿。
不过,眼下沈明昭下轿,怕是真等急了打算亲自去接?
不过此举虽然引起哗动,却并不十分出格,毕竟有例在先。传闻多年前先太子迎娶太子妃,便是徒步出东宫,亲入太子妃娘家府邸,连轿子都没让太子妃坐,一路抱着人走回东宫的。虽说此事在当时令百官哗然,但现如今先太子登基成了当今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仍是鹣鲽情深,传为一段佳话。
门口围观的宾客们低声玩笑,看来沈侍郎是真真倾心于这宁二姑娘,为了她,先是白日跨坊追人,又是如今下马亲迎,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下。
宁云裳不明所以,在大门口虚拦了一下:“沈侍郎这是?”
沈明昭挑眉:“她不就是等着我自己进去吗?”
宁云裳一愣,继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羡这丫头……”随即她跟了上去。
宁府内里正在摆宴,宁恒因故革职在家,但乌纱帽还留在头上,威名仍在。宁家摆宴,给面子的同僚仍是不少。
院内开了百戏台,一众宾客正饮酒听戏,忽见新郎一袭红衣匆匆而过,身后跟着盛装华服,面上哭笑不得的宁云裳。
宾客们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待询问,却被宁恒举着杯子的祝酒词给吸引走了注意力。
宁夫人招招手,示意梁嬷嬷过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嬷嬷领命而去。
此刻,沈明昭已在宁云裳的带领下,行至寒水轩院门前。
此处离前院最远,地理位置极其偏僻,就连前院喧闹的丝竹声,到此地都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幽咽。
阿水候在院门前,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先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随后又神色僵硬地讪笑道:“哈哈,姑爷,您怎么进来了?”
沈明昭唇角微勾:“画完了吗?”
“画好了。”
寒水轩的院门开了,宁不羡手捧孔雀羽扇,遮挡住面容从内里缓缓步出。
院门开了一道线,内里可见池塘内新栽的荷花,新修的屋梁、秋千架,新漆的屋门板,以及……眼前女子的一袭新装。
沈明昭眉梢动了动。
“走吧。”宁云裳作为长姐,正预备牵了宁不羡的手引她出去,却在半途被一只手横插了一道。
“我来。”沈明昭伸手握住了宁不羡的掌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握宁不羡的手。
他因为崔宜之事追出去找她那一日,拉她上车之时,也是有过这么一握。
那只手比他的要小上许多,指腹柔软无茧,手背却不然,他摸到了不少往日里冻伤、划伤之后愈合的细小痕迹。
宁不羡察觉到被握住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了然,轻笑一声:“郎君放心,我是不会跑的。”
“没办法。”边上的人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戏谑地勾起了嘴角,“娘子的小心思实在是太多了。”
他倒是个守礼的正人君子,即便软玉温香牵在手中,头倒是半点不偏。
“是啊,谁让郎君心眼多,不过是招个女管家,都要身心俱在。”宁不羡听出他话中讥讽,回敬了回去。
沈明昭终于垮了脸:“你还想着崔宜?”
宁不羡反唇相讥:“你将来就不会有什么红颜知己?”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半晌才听得一句:“……不会。”
这不过是东家与女管家之间的守信交易,却被沈明昭念出了一股子别样的意味。
宁不羡抖了抖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硬生生将那股异样给压了回去。
梁嬷嬷终于在此时接到了他们。
一行人一并迈出宁府大门。
有好事的宾客,见宁不羡果然是由沈明昭牵出来的,连着“嘘”了他好几声。
宁不羡以扇挡面,冲着众人福身行礼。
因一场闹剧而名满京城的美人,今日终于要嫁给闹剧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听着众人的起哄声,她的心中无端起了些成为传奇话本主人公的微妙满足。
鞭炮声响,鼓乐齐奏,沈家精心准备的五色彩绦婚轿,轿帘掀开了一道小缝。
恍惚中,她想起了上辈子停在宁府后门的那一乘破旧的小轿。
彼时秦朗在前院忙着迎娶他的新娘宁云裳,在姐姐新婚前与新郎滚到一处的宁不羡在府内受到众人的鄙夷,连个遮脸的扇子都不曾有人替她准备。她央着阿水上街帮她租了一乘小轿,穿着勉强做好的新衣,就这么从后门被抬进了国公府。
忽然,她惊呼了一声:“啊!”
什么秦朗,什么小轿,通通在脑海中散去。她只觉得身下一轻,好似被人凌空抱了起来。往昔迷雾消退,眼前一片清明,她对上了沈明昭那双似乎能夺人心魄的眸子。
他挑眉道:“娘子今日似乎总不定心神?”
她已然听到了四下宾客愈发热烈的嘘声,视线一偏,宁云裳正站在不远处,冲着他们捂嘴偷笑。
“有吗?郎君想多了吧?”她收回视线。
“哦?”沈明昭反问了一句,似乎并不信她的话,“我抱你上轿。”
她本想说她有脚,但想来沈明昭大概是想将这戏做完全套。
她被他轻巧地安放进了轿中,由沈明昭亲手放下轿帘。
停下的锣鼓再度奏响,轿外的沈明昭依礼完成了骑马绕轿三圈。
“起轿——”